“正华门已经下钥,若有要事,也需等到明日,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那羽林卫带着兜鏊,大长秋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被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一激:“你说什么?”
守门的羽林将身侧长槊横在身前,抬高了下颌,他生得高大,兜鏊下只能看见下巴坚毅的线条:“大长秋,宫门已经下钥,按宫规就算是皇后亲自出来,也不能过这正华门。”
他这话刻意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就砸在大长秋的心间,她方想说:“本官所奉的是冯皇后之命延请司空——尔等如何敢拦?”
不远处的朱雀门就在她面前重重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直接将她的心跳撞慢了一拍。而正前方的正华门,两队羽林已经开始拖拽起城门的深锁。巨大的木质城门正在渐渐阖上,将她和咫尺之间的朱雀广场隔离开来。
她面色陡然一白——
有人能在冯后所控制的陛下药膳之中动手脚,自然也能在冯后所控的虎贲羽林之中安插人手!
大长秋尖声惊叫了起来:“你是何人——羽林中郎!来人哪——啊!”
可她话音未落,前方正华门城楼之上,一支白羽箭如同一只暗夜中的游隼,藏在沉重的更鼓和宫门阖上的重响之中,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直直没入她的腹部!
大长秋浑身一凛,血液朝着下腹集中,她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那个守门的羽林。
正华门前守将共十二人,除了方才那个同她争辩者,其他十一位,对她置若罔闻。
手中的皇后金令摔在了正华门前的青砖之上,大长秋腹部的鲜血缓缓渗出,渐渐染红了她精致的品阶官服。
她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那个高大的羽林。
羽林卫摘下了兜鏊。他的面容上是汉人的血统,一头枯黄的发被潦草束起,炸开的毛发在夜风中微微抖动。但他脸上的皮肤,却和寻常的汉人不同,带着风霜侵蚀的皲裂。
他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实际年龄可能比脸上的更轻一些,但是下巴上却没有一根胡须。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颊上,黥着一个字——那是代北苦役的罪人象征、是代北冯氏手下奴隶的标志。
大长秋大睁着双眼,身体朝着背后的青砖跌落,从她身下渗出的血液很快沿着砖缝向外流淌,浸污了地上金色的皇后令牌。
黥面的将领只是垂眼。
更鼓停了,但是正华门前只沉寂了一瞬间,紧接着,城墙上想起了沉重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黑甲的羽林军像是迁徙的蚁群,从城墙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他们不知何时就已经守在了正华门下。而当朱雀广场上巡逻的虎贲发觉事态不对的时候,他们身边的战友已经开始对他们拔刀相向。
羽林卫们跨过大长秋的尸体,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朝着太极殿行进而去。
还在太极殿前紧张踱步的冯皇后突然听见了远处正华门中传来的鼓声。
她大惊:“怎么回事?诸宫嫔妃呢?高淑妃呢?正华门为何鸣鼓?”
张医正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他朝着殿内退后了一步,正想开溜,此刻,下方跪着的几个医工之间,突然有人一跃而起,从袖中抽出了匕首,大喝一声:“冯氏!你毒害陛下,秽乱后宫,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冯氏这才反应过来:“来人!”
是高淑妃——她蛰伏数年,静待着做那一只黄雀!
十几个卫兵将冯后围了起来,护在了身后,那手执匕首的医工就站在几个医工之间,冯后看他势单力薄,本想冷笑以气势压制,却不料正华门的鼓点越来越重,越来越近,她几乎都能听见羽林黑甲战靴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高淑妃何德何能,竟然可以调动这么大的一支军队!
她究竟筹谋了多少时间?
南面的天空被熊熊的火炬照亮,冯皇后浑身颤抖,厉声大喝:“虎贲!邱穆陵拔妥!”
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宫中禁军一直掌握在她的手中,就算现在事出突然,措手不及,但她依然有能力调动虎贲。她高呼着虎贲中郎将邱穆陵拔妥的名字,他就在内宫巡视,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
禁军护着冯后往殿后退去。
*
康平从观澜殿地道中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宫墙的南方天空烧得一片火红,沉重的鼓点带着杀伐之气,禁军行进的步伐震得山河欲动。
她经历过战争、宫变,自然知道这异于寻常的动静代表着什么。
她急匆匆阖上了观澜殿地道的机关,提裙朝着东宫狂奔而去。
宫墙之上,贺赖孤的身影下星光下若隐若现,他几步越过穹顶,一双灰蓝的眼睛映着南方赤红的天际,面色凝重。瓦片在他的足下发出了轻微的咔哒之声,他如同一只灵巧的猫,跨过坐檐的兽像,几步便找到了高淑妃的宫室。
此刻高淑妃已经开始搭乘宫辇,准备朝着太极殿方向行去。
贺赖孤的一双蓝色的眸子骤然缩紧,旋即掉头。
跟随高淑妃的阉人听见了他的响动,抬头朝着头顶望去,却只看见他背上两把圆月弯刀反射回来的银芒。
东宫大门紧锁,宫内灯火通明,却仿佛不知道此刻外宫已经发生剧变。贺赖孤沿着建筑的屋脊迅速返回,看见康平就立在东宫正门之处,连忙落下,单膝跪地:“主上,是太极殿发生变故——高淑妃过去了。”
康平的手心紧紧地攥住了。
她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却笼罩在火光之中:“按计划行事!”
贺赖孤低声答是。复又问她:“主上还要留在宫内?”
康平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自有方法出宫去——”
贺赖孤右手握拳,朝她行了一个军礼,立刻又一次消失在宫苑的夜色之中。
康平回首望了一眼太极殿的方向。
如今的情景和当初羽林出朱雀门逼她自裁又是何其相似!冯后可曾预料到十一年后的今日,她也会面临同样的景况。
她抬头看向东宫和内宫之间所阻隔的高高宫墙。很快的,东宫内也传来了惊呼尖叫之声,女人尖利的嘶吼和建筑物被火舌吞噬、木结构坍塌的巨响此起彼伏。
她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之中,倒映出鲜红的艳色,火舌很快蔓延开去,像是一只贪婪的巨兽,舔舐着秋日里干燥易燃的琼楼玉宇。
康平此刻冷静地想:看来高淑妃,比她想象的还要狠毒。
可她已经不想再为慕容焕一家做些什么了。
她就这样靠着宫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置身于事外。这是高淑妃和冯后之间的争斗,同她慕容康平一点关系都没有,同郑珈荣也没有丝毫的联系。她就像是一个看客,冯后、高淑妃各方势力,在她的面前像是车轱辘似的次第滚过。
她两辈子中,卷入了不少争斗,此刻却全然超脱于事外,倒是一番奇异的体验。
东宫内,郑珍容本欲安睡。郑珈荣白日里答应她给她皇后之位,她相信了,这时候终于获得了几个月来来之不易的好眠。可等她才刚刚睡下的时候,却听见了东宫内宫人尖叫的声音。
她的侍女冲入了她的寝殿,惊慌失措:“娘娘!东宫走水了!”
郑珍容面色大变:“怎么回事——郑珈荣她答应我——她答应我要我做皇后的!”
侍女不管她疯狂的嘶吼,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从被衿之中用力拖拽了出来,“娘娘,快跑啊!外头——外头变天了啊!羽林围住了太极殿——”
郑珍容瞪大了眼睛:“羽林围住了太极殿?陛下呢!陛下呢——他是不是快死了!他死了——太子就要继位了是不是!”
“是是是!”侍女语无伦次地回答着:“娘娘快走吧!”
郑珍容却双瞳涣散:“太子要继位了——我就是皇后了?冯皇后呢?”
侍女道:“冯后现在就在太极殿被围住了——娘娘快走吧,火就要烧过来了。”
郑珍容的唇边漫上了诡异的笑意:“她答应我的、她答应我的——”她开始尖利地笑了起来,像是夜枭一般。
侍女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纵使是郑珈荣答应她让她做皇后,可是如今围住太极殿的是高淑妃和高家的人!她也来不及同郑珍容解释什么了,一把拖着她将她往外拽,几乎足衣和木屐都顾不上穿!
郑珍容被她拉着跑出了寝殿,回望东宫,却发现太子旭的寝宫,此刻已经火光冲天。
她愣愣地盯着那熊熊的烈火了半晌,才惊叫:“太子呢?太子还在殿内吧!没有太子,我如何能当皇后——!”
她死命地推着身旁的侍女:“快去!快去,把太子救出来!把太子救出来!”
侍女一愣,被她推得一个趔趄。
东宫最初的起火之处就在太子寝殿,她看向那已经在火光中剩下一个架子的建筑,脸色煞白:“娘娘——”
“没有太子,我如何能当皇后!”郑珍容尖叫了起来,几乎疯魔,她赤着足到处乱转着,不停地将宫人往火场中推:“快去救太子!快去把太子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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