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伤心欲绝地摇头:“老头子年轻时也很多姑娘爱的,果然老了就不吃香了……”
屋外阳光甚好,明灿灿的金子一般。
陌少在苑中采艾。
五月艾草生长最旺,艾油最好,正是采艾时节。
大把碧油油的艾叶抱在他怀里,愈发衬得他容颜如玉,眉目似画。一身青衣香气尽染,风吹衣袂翻起水黛颜色,似一株冷荷。
见深衣来了,他看了看菜食,简略道:“去房里。”
陌少将采下的艾叶放到桌子上,去洗了手回来,默默无语地开始吃饭。
深衣想亲眼看见他把鱼肉给吃了,便赖着不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到那些艾叶上,问道:“我可以要一些么?”
陌少点点头:“我也用不完了,你随便拿罢。”
端午节有悬艾于门,禳祓毒气的习俗。深衣兴冲冲地拿了一大把,分出两束来,准备挂在陌少和老酒鬼各自的门口。
陌少细嚼慢咽,看着深衣将剩下的一把折巴折巴扎成一只小兽形状,放在了床头,皱眉问道:“猫?”
“……”深衣瞧瞧自己的手工,垂头挫败道:“是老虎啦……”
“……做什么的?”
深衣听娘亲描述过,天朝民间,不分贵贱,端午都会扎艾为虎,截蒲作剑,以斩千邪、驱百鬼。艾草、菖蒲俯拾皆是,就算是没有钱的黔头百姓,也能随便摘到。大户人家更是讲究,会做出各色艾人、艾虎、蒲龙来。
所以深衣有些奇怪。
陌少十二岁前都还在家里,怎么会不知道扎艾虎辟邪的风俗呢?
大约是他没怎么注意过……
深衣随口给他讲了些,陌少认真听着,不知不觉还真把夹着鱼肉的饭菜给吃了……
深衣心中暗自欢欣鼓舞,觉得陌少如此实在值得奖励,便掏出此前扎粽子剩下来的五色丝,飞快缠在陌少左臂上,顺带打了个死结。
陌少郁郁地用右手去解。他只有两根手指,自然解不开。手中一晃竟有一把尖利的小刀出来!
深衣唬了一跳,慌忙拦住:“这个叫五色长命缕,又叫辟兵绍,保你平安长寿的,千万不可以割断!”
陌少怏怏不快地垂了手,深衣也没见他把刀收进袖子里,那刀竟又凭空消失了。深衣兀自称奇,却听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平安?长命?……”又摇了摇头。
深衣隐隐觉得他这话有些不祥,就像是觉得这两个词不过奢望一般。心想他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种心病,也只能靠时间来治愈。
她端了食盘出门,忽听见陌少唤她:
“你……船图画得怎样了?”
深衣转身过来,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快的。估计还要一个多月。”
陌少微垂了首,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点点头道:“差不多。越快越好。”
深衣倚在门边,道:“怎么,打算让我快点画完,看完了真假,赶紧让我走?”
陌少毫不讳言:“是这个意思。”
“……”深衣登时胸中涌起一股无明业火,气咻咻道:“把我关在这里的是你,急着赶我走的也是你!我看你这人反复无常,讨厌得很!”
她小巧足弓勾上那扇门狠狠带上,撞出“咣”的一声重响。
那门合上后,却又开了。她听见陌少在身后平静地问:
“你想出湖吗?”
深衣倏然转身,葱绿裙子划出一道漂亮弧线,赌气道:“想!我现在就特别想!”
她两番撒气,陌少仍然不喜不怒,平平淡淡道:“明天老酒鬼会出去。晚上,你随我一同出湖。”
“我和你?!一同?!”
深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难道对于他来说,出湖根本就是件极其容易的事情?!
深衣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下一章
☆、是哥哥才不是情郎
深衣蠢蠢欲动了一整天。
她始终想不通陌少要怎么出湖。
冠冕堂皇地乘船出去?想都别想。她想离开湖心苑一步都不被允许,更别说陌少了。
轻功?算了吧。他连路都没法走。
潜水?沾了冷水,他怕是又要腿疼难忍,而且轮椅怎么带?
……
恰如陌少所言,老酒鬼一大清早离开,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
吃过晚饭,日落西山,深衣打扮得干净利索站到陌少面前:“走么?”
陌少看看她,递给她一套玄色衣裳:“换上这件。我们走水路,干的衣服给我拿着。”
深衣接过那衣裳,只觉轻盈如羽,光滑如丝,惊道:“这是绰影!”
陌少轻挑眉锋,道:“也是,你义父做过翊卫,你自然知晓这个。”
翊卫是天朝皇帝身边最为锋锐的一支亲军,夜行侦探布料,正是这“绰影”,奇轻无比不说,最厉害的是水火不侵。深衣曾见父亲穿过这样衣服。可是绰影乃是翊卫御用,陌少从何处得来?
但若是走水路,穿着绰影还真是再适合不过。但是这绰影和父亲当年那套还不一样,乃是一件夹衣。
深衣见这衣裳是陌少的尺寸,便问道:“那你穿什么?”
陌少摇摇头,“其实这衣服对我没什么用处。”
到水边,陌少嘱咐深衣道:“水底无光,你务必紧跟着我。迷了方向,必死无疑。”在她领子底下挑出一根牛筋管,“夹层中有气囊,不多,但你擅长潜水,应该够你用了。”
深衣愕然:“你怎么知道我擅长潜水?”
陌少道:“海上长大,哪有不会潜水的道理?不过——我算过你潜水的时间。”
深衣脑子里面一炸,当时她潜水时瞅准了四下无人,只穿了两件小衣,腰腹和两条腿□在了外面,更别说一沾水……更是春光乍泄……
流氓!
自己没看成他,反而被他先看过了!
陌少从轮椅底下摸出了一个袋子类的物事,抖开来,竟是一件鲛绡所制的连身衣,半透明,头顶开有一口,束紧之后便进不了水。深衣咋舌,这种鲛绡比绰影更加难得,有价无市,她一直想要谋一件都没有实现……
陌少拿了她的干衣,自己穿好鲛绡之后便撑身下了水。深衣惊道:“你不要轮椅了么——”见他已经下潜得没了影踪,忙紧跟着跳了下去。
天色本来已经入暮,水底没潜多久,四面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深衣衔着牛筋管,心中隐有惧意。她过去下水,身边总会带着娘亲的一颗沧海月明珠用来照明。似这般不知目的、没有方向地潜水,还是第一次。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紧紧跟随在陌少身边。
陌少的水性好得惊人,一尾箭鱼般在水底穿梭,深衣竟要用尽全力才能追上。
水路渐狭,幽径曲折,像极了深处的秘道。深衣深谙水流,感知得出这是一条长而封闭的暗河。若非衣衫里面有气囊,再擅潜水的人也无法通过。
有一处陌少捉了她,将她压到自己下方。深衣尚不明道理,但耳边水流有微妙的变化,她听出两侧有细密锯齿。不明就里的人摸黑闯过,恐怕会直接挂死在这里。
深衣愈潜,心中愈是疑惑——这水道暗布机关,曲径通幽,分明是挖掘一刹海时便设计好的。水底不辨方向,不见黑白,陌少能如此快而准地通过,只怕是走过不止一两次了。
他根本就是自愿被关在湖心苑的。
又迂回潜行了不知多久,深衣渐渐觉得胸口窒闷,晓得这气囊之气快要用尽,愈发的有些惶恐。水下无法说话,只得伸手握住陌少的手臂。
陌少明白了她的意思,拽着她飞快向上凫去。深衣只觉得水压越来越小,渐见深蓝天幕。猛的一蹿,出了水面,大口呼吸起来。
天边新月如钩,四面蒲苇丛丛,遥遥可见零星灯火——这儿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陌少并未出水,而是自水下一路向岸边游去。那鲛绡光滑如鱼皮,在水底潜行比在水面凫游更快。深衣紧追着那一泓波痕,也到了岸边。
深衣兀自捋着头发上的水,见陌少脱去鲛绡,浑身果然滴水不沾。她接过自己的干衣,问道:“没有轮椅,你打算就一直坐在这里吗?”
“阿陌。”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插了进来,深衣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雪青衣裙的女子魅影一般站在几步之外的苇丛中,气息沉敛,竟让她浑然不察。
这女子和陌少像是同样的功法路数。
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仍是未出阁女子的打扮。容颜妩媚,却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冰冷。
阿陌?
叫得可真够亲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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