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皇帝话音刚落,周遭内侍宫人便齐齐施礼谢恩,虽不曾交谈,眉目中的喜意却掩盖不去,尤以青漓带进宫的几人最重。
对于皇后而言,陛下的宠爱的确重要,却也无根之萍,总归要有个孩子,才能有底气的。
若是皇后这一胎争气,诞下皇子来,前途便更是光明了。
——嫡长子呢。
青漓倒不似别人想的那样多,手掌不自觉的按在腹部,欢喜之余,又有些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担忧。
她才十六,又是这样的年代里生孩子,总归是不易的。
虽说世世代代的女子都是如此的,却也免不了忧心。
“别怕,”皇帝瞧出她神色中的不安来,也不避讳众人,便伸臂抱住,轻声安抚道:“万事都有朕在呢,便是朕帮不上,也有诸位太医在,妙妙别怕。”
他素来是小姑娘心中的定海神针,话一入耳,便觉宽心几分,神色也安了起来。
靠到皇帝怀里去,她唇角的笑意深深,只压着声音道:“衍郎,我很欢喜。”
“朕心中欢喜,并不比你少半分。”皇帝示意其余人退下,这才伸手摸她不曾隆起的肚腹,眉目间全是欢欣与温情:“头一个孩子呢,不行——朕要大赦天下。”
“使不得,”青漓被他这话惊了一下,连忙劝道:“大婚时便赦过一回,才多少时日,哪里有再来一回的道理。”
荣宠太过,也未必是好事的。
“有什么使不得的,”皇帝搂着她,神情极为舒展,认真道:“朕头一回做父亲,国之长序,还不许庆祝一二了?”
“到底还没出生呢,”青漓轻轻拉他衣袖,劝说道:“等出生之后,衍郎只管大赦天下,我绝不会拦着。”
“也罢,依你便是,”皇帝现下满心欢喜,小妻子说什么都可应得,在她额上一亲,复又低声道:“妙妙,朕要谢谢你,既要谢你嫁与朕,更要谢你给朕这个孩子,虽已说了几遍,可在朕心目中,说几遍都不觉多的——朕很欢喜。”
“有什么好谢的,”青漓心头也甜蜜蜜的,唇畔笑意难掩,含羞道:“又不是我一个人怀的。”
“也是,”皇帝挑着眉思虑一会儿,忽的笑了,凑到她面前去:“还不到半个月呢。”
“嗯?”青漓被他搞得有些懵:“什么半个月?”
“妙妙有孕一月多些,咱们成婚不到两月,”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语气中不无自矜:“岂不是说,成婚不足半月,妙妙便怀上了?”
青漓被他这几句话惹得脸红,伸臂推开他,垂首道:“哪有你这样,算这般仔细的。”
“妙妙,”皇帝脸皮可比她厚多了,毫不在意她的躲避,只望着她隐隐绯红的耳根,低低的道:“朕厉不厉害?”
青漓含羞别过脸去了,不理会这只开屏的孔雀。
皇帝坚持要听个答案,只再度凑了过去,一面亲她耳垂,一面没完没了的追问道:“厉不厉害,厉不厉害?妙妙别羞,说句话呀。”
“厉害厉害,”青漓被他逼问的没法子,只没好气道:“陛下天下第一举世无双无与伦比龙马精神,行不行?”
皇帝大笑着亲吻她唇,毫不知矜持为何物:“——皇后所言甚是!”
第73章 喜气
元城长公主出门之前, 对着满目殷切的靖安侯夫人连连保证“无妨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 陛下总会顾念一二的,母亲宽心些”,等人到了宫门, 却连正主都没见到, 便被客客气气的打发了, 心中焉能不气闷,一双玉手掩在衣袖下, 指甲几乎要刺到肉里面去。
加之宫门周遭皆是禁卫,身边亦有随行侍从,她本以为能畅行无阻, 不料却在一开始便碰了个钉子, 脸面直接被扫到了地上去,被一众人瞧个正着, 好不窘迫。
强自维持住笑意,元城长公主带着人回了靖安侯府,刚一入门, 靖安侯夫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面上隐约有种几乎要发光的亮堂:“——如何, 娘娘可肯帮着说情?”
事情没办成,元城长公主极觉难堪,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道:“临近年关, 娘娘诸事繁忙,颇觉疲累,加之身子不适,便不曾见我……”
她话还不曾说完,靖安侯夫人面上的笑容便以可见的速度消失了,眼底的期许也淡了下来,挑着眼帘看一眼元城长公主,僵硬的道:“殿下……不曾见到皇后娘娘吗?”
元城长公主脸面颇有些下不来,却也只得干巴巴的道:“……是啊。”
她这话一说,靖安侯夫人脸色不太好看了,掩着口咳一声,隐隐透出几分不耐来,推开了元城长公主挽住她胳膊的手,冷脸道:“侯爷刚刚才见好,今日的药还没喝,我怕是得去伺候着,便不同殿下多言了。”
元城长公主也是被娇宠这长大的,极少见人这般翻脸无情,毫不掩饰的嫌弃漠视,一时之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怔怔看着靖安侯夫人带着人离了内室,掀开厚厚的门帘,径直离去了。
“没用的东西到哪儿都是没用,生孩子生不出,求人也求不成,”冬日的风声隐约将靖安侯夫人不再掩饰的怒意送了过来——或许,那正是她刻意想说给自己这位落地凤凰一样的儿媳听的:“自娶了她进门,便没一件舒心事,侯府不顺,子嗣也不顺,下不了蛋的鸡,居然还有脸面占着窝不挪地方!”
元城长公主被婆母这一通冷嘲热讽的话气的浑身哆嗦,连带着姣好面容一道扭曲起来。
先帝过世之后,她受了这些年的闲气,此刻怒火上头,半分也不想忍下去,信手推开窗子,狠狠将手中杯盏摔到了院落里。
“砰”的一声脆响,茶沫子与碎瓷一道飞溅出去,外头靖安侯夫人的声音有转瞬的停滞,随即便愈发尖利起来,什么早已失势便要认命,下不了蛋就要挪窝,句句都往元城长公主心窝子里头戳,刀刀见血。
元城长公主性情本就刚烈,只是这些年待在北方,生活所迫才硬生生磨的平和些罢了,此刻却被靖安侯夫人全然将骨子里的那份狠厉激发出来。
“老东西,当年狗一样求着本宫嫁过来的,难道不是你吗?”
“好啊,眼见本宫失势了,一个个的,都敢踩到本宫头上来了!”
她狞然冷笑,随即便转身大步到了内间,取了年少时惯用的长匕便要夺门而出,面上阴冷神色使然,任谁也不怀疑,真被她追上了,只怕真能一刀捅死靖安侯夫人!
“殿下,殿下!”陪伴着元城长公主多年的两个侍婢死命拖住她,连声哭求道:“您消消气,消消气,同她计较些什么呢,她是眼见大事不妙,这才说出这种话来,您是皇家公主,无论如何,总少不了荣华富贵,何必同这种人置气,跌了身份呢。”
公主毕竟是公主,除非是牵扯到谋逆大案中去,否则,君主是不会将其下罪的。
换言之,便是靖安侯府这一回栽了,元城长公主也未必会受到什么影响,顶多是面上难堪些,日子却也不会有多难过。
被二人轮番劝了一阵,元城长公主终于阴沉着脸,将此事忍了下去,只是心底如何计较,却是不得而知了。
到了晚间,靖安侯府一家子用晚饭时,她面上便看不出什么了,云淡风轻的坐在丈夫身边,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靖安侯这几日身子见好,虽还是喝着药,却也能起身了,稍显浑浊的目光转了一圈儿,禁不住皱起眉来:“老二呢?”
“指不定又是去哪儿鬼混了,”靖安侯夫人素来不喜庶子,因着长子无嗣,侯府有可能着落到庶子身上去之后,这股不喜愈发浓重,掀起眼皮,没好气道:“府里头谁不是忙碌的脚不沾地,只他不见人影儿,烂泥糊不上墙!”
她话音未落,便见靖安侯府的二公子季明怀擦着汗回来了,似是不曾听着嫡母那番话一般,先是请了罪,这才向靖安侯道:“父亲见谅,委实是公务紧急,儿子推脱不得,这才回的晚了。”
靖安侯声音还有些低哑,咳了一声才道:“陛下都封笔了,什么事能叫你这样急?”
“年终祭礼中帝后同台相祭,本都是定好了的,”季明怀在礼部当差,闻言回道:“可今日陛下突然下了旨,今年的祭礼,皇后便不必去了,其余礼节也一并省了即可,眼见着只差几日,万事都要改,少不得多忙一会儿。”
年终祭礼非比寻常,乃是大典,等闲不会出现变更,是以靖安侯听闻,也是微有惊色:“好端端的,如何就改了?皇后……”
他略微有些气喘,说完“皇后”二字,便微妙的停住了,正因如此,才更叫人想要知晓其中缘由。
“都说皇后得宠,眼下看来,也未必尽然,”元城长公主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唇,冷笑道:“明明同祭的旨意都下了,却被临时收回去,这若不算是打脸,还有什么算是?不过如此罢了。”
今日她受辱,话虽说靖安侯夫人说的,起因却还是得怪到皇后头上去,若非她不拿正眼看人,自己又岂会如此?
不过也是,皇后自己都不得脸呢,便是真见了自己,只怕也帮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