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诡辩,竟是将自己与旧时名士混为一谈,委实奸猾,那女官被说的一滞,一时之间,竟难以反驳。
元景坐在一旁,闻言冷笑一声:“王子猷,似乎是王谢二家中的那个?”
外头人听闻他声音,也能猜度他身份,又欺他年幼,暗自有了几分哄骗之心:“殿下说的是,正是王谢二家出身的,此等名士风度,才是我辈的追求啊。”
元景脸色淡淡的,继续道:“本王看来,李荣二家,几乎可堪比拟王谢二族。”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那二人自然也是一样,王谢二家满门芝兰玉树,为人称颂,他们闻听晋王这样说,当即便笑开了,嘴上谦让道:“不敢不敢,殿下谬赞了。”
“可是,”元景缓缓的踱到楼阁的门口处,站在台阶上,平静的看着他们:“那样煊赫的世家,也依旧华而不实,区区一个侯景,就轻而易举的将它打垮,覆灭掉了。”
那二人被他夸赞,本是心中得意的,听他语气骤然反转,脸色登时僵了起来,活像是头顶被泼了一盆冰渣子一样。
元景看着他们有些灰败的脸色,也不在意,只缓缓道:“王谢二家曾经影响过几世朝堂,李荣二家,也有此望吗?”
那二人原本还僵着,被他如此一问,却齐齐神色一正:“自然不敢。”
什么影响朝堂,从皇家说出来是一个意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可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最能叫人生出来的感受就是——他们想造反!
莫说李荣二家只剩了虚无缥缈的影响力,便是能影响朝堂,也是不敢光明正大说出来的。
否则,随之而来的便是倾家之祸!
“不敢就好,”元景淡漠的扫了他们一眼,继续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你们该回去数数,自己家比王谢二家延续的时间,还差着多少。”
明明他只是一个孩子,也未曾疾言厉色,那二人却骤然变了脸色,额头生汗,瑟瑟起来。
这位晋王殿下说起话来,真真是句句含锋,刀刀致命,简直不像个孩子。
——青漓觉得,他们若是能早些见到尉迟承堑,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元景转过身去,回到青漓身边,向楼阁外的侍卫吩咐道:“今日太外公大寿,不好见血,堵上他们的嘴,拖出去刑仗三十,扔出府去。”
宫中禁卫皆非等闲,一下子给三十仗,往轻了说得躺上几个月,往重了说,可是能生生将人骨头打碎的。
那二人一听,登时白了脸色,张皇失措起来,想要张口求饶,却被一侧侍卫堵住嘴,带了出去。
这一通闹剧,虽未曾将她们如何,却也是恶心的不行,青漓无意在此地留下去,便同阿蕊姐姐说了,一道往前厅去。
走出楼阁,拉住元景的时候,她轻声问他:“你这孩子,母后都没说话呢,你急着过去做什么?”
“若是叫母后辛苦,那还要儿子做什么,您只需要每天高高兴兴的就好。”
“我长大了,”元景很认真的看着她,保证道:“会照顾好母后的。”
第113章 太子
对于皇帝而言, 真正想知道的消息,是很难被瞒住的。
譬如刚刚,在楼阁那里发生的一场闹剧。
毕竟是董太傅的七十大寿, 他也不想喊打喊杀, 坏人兴致,只是, 望向李荣二家人时, 眼底却染了难掩的阴霾。
等到听闻元景说的话时, 又转为若有所思。
皇帝知道的同时,李荣二家的家主也知道了, 一听那消息,眼前一黑,险些齐齐从椅子上摔下去。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叫儿子把那混账东西射墙上!
——这是两家家主的共同想法。
彼此对视一眼,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 正想上前请罪时, 就听内侍通传——皇后与晋王过来了。
一行人自是起身施礼,青漓也不欲张扬, 去皇帝身边坐下, 便示意众人起身了。
皇帝靠近她些, 安抚的握住了她的手, 低声问道:“元景说的那几句话,是你教他的?”
“没有呀,”青漓自己也觉得有些讶异, 但更多的,是为自己儿子觉得骄傲:“他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提。”
“好小子,”皇帝看一眼坐在青漓身边的元景,缓缓笑了:“没给他老子丢脸。”
他向儿子招手,示意道:“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元景也不畏怯,大大方方的过去,到了父皇面前。
皇帝轻声问他:“那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元景言简意赅的应道:“嗯。”
皇帝笑了,目光中有些满意,更多的却是欣慰,揉了揉他的小脸,问:“怎么说出来的?”
元景奇怪的看他一眼,道:“从嘴里说出来的。”
他们父子俩说话的声音小,别人听不见,青漓却听得见,元景这么一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被儿子噎了一句,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亲自为他整了整衣服,拍了拍他的肩。
李家家主与荣家家主一道上前几步,跪下身,连声请罪:“老臣疏于管教,竟使得家中小辈犯下这等大罪,委实该死,望请陛下娘娘恕罪。”
青漓虽是皇后,也是当事人之一,也是可以开口的,可皇帝还在一边,自然不好说什么。
皇帝却也不急,只看着面前的儿子,缓缓道:“朕又不在那里,如何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还是同晋王说吧。”
两位家主上了年纪,看人的眼力也是有的,当着皇帝的面,加之晋王早有慧名,也不敢流露出轻视的意思来,只恭恭敬敬的叩首,谢罪道:“晚辈无礼,罪该万死,今日冒犯贵人,也是老臣们管教不严,门风败坏的缘故……”
他们要说的,无非都是老一套,元景无心多听,淡淡的打断了:“你知道就好。”
李家家主与荣家家主:“……”
青漓:“……”
儿砸,你太耿直了,这样不好,容易叫人下不来台。
你看那两个老头,脸色都憋红了!
要是换了常人,看见两个鬓发都带着白的人这样叩头请罪,只怕多少会有些心软,只可惜元景并非常人,犯到了他母后身上,处置起来,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本王听闻,李荣二家皆是诗书传世,颇有美名,”元景看着他们,缓缓问:“是吗?”
二位家主完完整整的听过孙子是怎么被坑下去,此刻一听这位晋王开始捧人,心里就觉不妙,强笑着推辞道:“不敢,不敢,不过是祖上余荫,留得几分脸面,大家肯给面子罢了。”
“二位不必客气,”元景稚气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本王身处宫中,却也曾经听闻李家先祖正仪公与荣家先祖恪善公的大名,早就心向往之,尽管偶尔有一二害群之马,想必其余人也皆是芝兰玉树。”
那二位家主继续微笑,脸都有点僵硬了:“殿下客气了,当不起的,当不起的……”
“今年春闱的时候,父皇还在头疼,”元景看一眼皇帝,笑着道:“天下之大,士人却多出于南而寡出于北,长此以往,于家国并非幸事。”
两位家主都是十成十的老狐狸,听他这样一说,再加上此前的那番吹捧,心头隐约生出一个叫人惊惧的猜测来,原本泛红的脸色,骤然惨白,随即难看了起来。
果不其然,元景看着他们,语气温和道:“李荣二家满门芝兰玉树,为何不肯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前些日子,父皇便想在凉州建立一所书院,栽培凉州及其近处学子,只是朝中空虚,苦于无人任教罢了,”他上下看着两位家主,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现在想想,李荣二家满门英杰,随便挑出二十几个人,应当也是没问题的。”
若是换了别的地方,皇帝愿意叫他们效力,李荣二位家主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可这种到凉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教化士民,打死他们也不想去。
叫一群从小在金陵养尊处优的人到凉州去吃苦?他们受得了才怪。
更何况,按照晋王的意思,可不仅仅是送两个人过去了事。
——二十几个,几乎能把家族的主干掏空了!
“殿下过誉了,”李荣二位家主笑容僵在了脸上,仿佛只消有人过去打一拳,就会马上碎开一样:“小辈们上不得台面,哪里能担得起这等重任……”
“两位大人这样说,”元景冷下脸来,打断了他们,道:“是不愿意为国分忧吗?”
他这顶帽子扣下来,又是当着皇帝与诸位宾客的面,那二位家主便是如何不忿气恼,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下去才是:“自然不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就是寻常之事。”
“那就好。”元景重新将笑容挂上,甚至于,还迈着小步子到了那二人面前去,将他们搀起来了。
“国事诚然紧要,片刻耽搁不得,可世间总有人情可讲,两位大人各自在家中选出二十人,叫他们同家眷辞别,三日后出发吧。”
他眨着眼看向他们,道:“——时间紧要,便不必谢恩了。”
“毕竟是太外公的寿宴,因为元景的关系牵连到了,”他笑嘻嘻的跑到董太傅面前去,终于有了几分孩子的模样:“我给您剥一碗莲子赔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