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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米兰lady)


最后这几句,他说得颇感伤,越说声音越低,几至不闻,神思也渐趋恍惚,不再等公主反应,他徐徐站起,摇摇晃晃地朝外走。
我忙上前扶他,搀着他一路送出仪凤阁。
“明日,你遣个车去瑶华宫,把韵果儿和香橼子接回来。”出了阁门后,他如此吩咐我。
我忙谢恩。他漫视着我,微微笑。
他和善的态度令我忽然有了请他释疑的勇气:“臣也是近身随侍公主的人,公主有过,臣难辞其咎。当初,官家为何没像处罚韵果儿和香橼子那样,把臣调离公主身侧?”
“如果你都离开她了,她会更难过罢。”今上这样说。然后,在我怔忡凝视下,他拒绝了两侧内侍的搀扶,也不愿上步辇,执意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朝福宁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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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走后,苗淑仪又在公主房中守了会儿。折腾了大半宿,她也两眼红肿,十分疲惫憔悴,而今见公主始终不动,也道她是睡着了,反复嘱咐侍女守护好公主后,这才在韩氏搀扶下回房休息。
我不敢辄离,与嘉庆子和笑靥儿守在公主卧室外间。她们也劳动半晌了,又担惊受怕这许久,现在才安静下来,闷坐片刻后,嘉庆子垂下眼睑,头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而笑靥儿也禁不住打起了呵欠,但甫一张嘴便已惊觉,忙向我告罪。
我让她们先去睡,说我一人守着便好。她们迟疑,但在我坚持下,还是去一侧的隔间睡了。
这时,外面开始下雨,我步入里间,检查纱窗是否关好。窗棂开阖间,风露沾衣,寒意浸骨,我寻思着公主罗衾是否足以御寒,便上前探视,却见她双肩轻轻颤动,虽仍朝内,不让人看见她表情,但有压抑过的啜泣声传出,应是在暗自落泪。
我微微弯腰,伸出右臂,把袖子引至她面前。
回来后,我换过衣裳,这袍袖相当干净,还熏有一层衣香。
她感觉到,睁眼看了看,旋即又闭上了双目。
“公主不用么?”我含笑道,“不能再用枕头被子拭鼻涕了——全湿了。”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大概在思考是继续忧伤的哭泣还是还我以颜色,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给了我一个带哭音的“呸”。
我再次递上衣袖,她亦不再拒绝,拉过去擤了擤鼻子。然后,她转头看我:“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回答:“守着你。”
“谁要你守着!”她蹙眉道,“有什么好守的?”
我想了想,决定跟她说实话:“臣怕公主再寻短见。”
“我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地说,“我死了,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处。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服侍姐姐,也可以调去别的阁分服侍别的娘子,再或者,申请去秘阁管理你喜欢的书画……好的去处多了,不会妨碍你高升。”
“公主说的没错,”我应道,“可是,若公主没了,臣上哪儿再去找个会写千疮百孔诗词的主子,以改她作品为乐呢?”
公主啼笑皆非,最后选择拍了我一下表达她的恼怒:“大胆,你敢嘲笑公主!”
这句熟悉的话令我们立即回忆起年少时的游戏场景,我们两厢对视,我见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想必我也是。
“我是说真的。”我在她床头坐下,看着侧卧于我身边的她,探寻映在她眸心的我的影子,缓缓道:“给你改诗词,是件很愉快的事……不仅是改诗词,教你读书,回答你的问题,乃至为你捉刀代笔写字作文,都是愉快的……当然,以前做得多了,偶尔会觉得有些烦,但现在想来,连那种不堪其烦的感觉都是快乐的……我想一直守在你身边,为你做所有你想让我做的事。下雨了,为你撑伞,起风了,为你添衣;你读书时,我为你点茶,你弹箜篌,我就为你吹笛;你笑,我就在你身后陪着你笑,若你哭了,我可以随时为你递上一段干净的衣袖……这些事中的每一件,于我而言都是快乐的,所以我很害怕有一天会看不见你,因为届时你带走的,会是我所有的快乐。”
她怔怔地听我说完,顷刻间已泪如雨下。
她这时的眼泪令我手足无措,想自己为她拭泪又怕唐突了她,惶惶然站起,问:“公主,臣说错了话么?”
“哦,没有。”她哽咽着说,“我只是有点冷……”
“臣去取被子来。”我马上说,转身欲走。
“怀吉!”公主忽然唤我,当我回顾她时,她撑坐起来,含泪的眼睛幽幽凝视着我,向我伸出一只手,“哥哥,抱抱我……”
短暂的犹豫后,我复又在她身边坐下。她倾身过来,环抱住我,将一侧脸庞依偎在我胸前,聆听着我的心跳声,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我亦渐渐拥紧了她,前所未有地觉得安稳和悦,仿佛她终于填补了我残缺的生命,半世虚空,终于在这种两人相依的温暖里找到了意义。窗外风雨如晦,但就在这幽暗光影中,我心里那双迷茫多年的眼却开始变得通透明净。














新娘







番外 冯京篇?醉花阴
1.新娘
  隔着一重红绡纱幕,他看见她坐在妆台前,十七八女儿,长裙曳地,背对着他,正伸手去摘头上的珠翠团冠。
  所着的红素罗大袖衣右侧袖口因此滑落至手肘处,她露出一段戴着细缕金素钏的皓腕。那钏儿约有八九只,每一只都很纤细,随着她取发簪的动作悠悠地晃,发出细细碎碎的清亮响声,而她引臂的姿势异常柔软优美,纤长的手指轻点头上珠翠,仿若天鹅回颈梳羽。
  终于摘下那隆重的头冠,透过面前铜镜,她看见他身影,于是回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纱幕把她身边龙凤香烛的焰影晕开,使之幻发出七彩的光,映亮了她已洗却铅华的素颜。她目若寒星,下颌微扬,没有盛大发饰的拥簇,光洁的脖颈显得格外细长美好。这种回顾的姿态亦强调了她清晰的五官侧面,清绝秀雅,未及走近,仿佛已可闻见她袖底发际飘散的芝兰芬芳。
  后来他回想平生所见的新娘,其实她并非最美的那个,偏偏这一回首,那足以堪破世道人心的清澈眼波在他身上一旋,便成了他毕生难以忘却的记忆。
  他完全没料到所见的景象会是这样。片刻之前,他先是听见表哥一声惊呼,然后看见那位新郎自洞房中狂奔而出,逾墙逃走,因此他本以为,房中端坐的,若非妖魔鬼怪,至少也是个无盐嫫母。
  彼时他十一岁,父亲去世,母亲的表姐把他们接到京师小住,多赠财物,有接济之意。其间表哥李植娶亲,母亲因他尚处于行服期,不便观礼,便让他在后院回避了一日。晚间新人入洞房,宾客大多散去后,他才敢出来,在园中月下透透气。
  然后,便听见了不远处表哥的惊叫。
  这真是件怪异的事。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移步朝新房内探去,边走边想,表哥出身于官宦世家,现在是宫中侍禁,见过世面,亦有胆识,却不知这新娘有何等异状,竟令他惊吓至此。
  但竟然是这样。
  那优雅的新娘端详他须臾,随即起身,款款朝他走来,一褰纱幕,毫无阻隔地出现在他面前。
  “小弟弟,你也是李家的公子么?”她很温和地问,看他的眼神是极友善的。
  他摇头,垂目看她黄罗销金裙上绣着的瑞云芝草,说:“我姓冯。”
  “那么,”她微笑着,很礼貌地询问,“你可以带我出去么,冯小弟?”
  “你要去哪里?”他问。
  “回家。”她明确作答,解释道:“先前有盖头遮面,我不识路。你带我至门边就好。”
  她是要逃回娘家么?他想,于是迟疑着问:“是后门么?”
  “哦,不。”她笑而摆首,“是大门。”
  新郎逾墙逃走,新娘要公开地从大门回娘家,大概没有人想到这场婚事会是这般结果罢?他前一日还亲眼看着家中长辈热火朝天地筹备婚礼,且听见李植父母在向母亲憧憬将来含饴弄孙的情景。
  隐隐觉得向表哥的新娘指引回娘家的路有些不妥,可是,当目光触上她那双剪水双眸,他便觉得她一切要求都是合理的。 
  带她至正厅堂前时,遇见了李植的父母及喜宴上几位未散的宾客。她不紧不迫,从容举手加额,拜别这对仅做了半日的舅姑,道:“阿翁,阿姑,李郎自云少年好道,不乐婚宦,希望退婚,现已舍新妇而去。新妇不敢有碍李郎修道,就此归家侍奉父母,望翁姑应允谅解。”
  言讫,她不待舅姑回答即已平身,裙裾一旋,在满座惊愕目光注视下朝正门走去。
  他快行数步,跟着她出门。
  此刻门外已停着一辆都中仕女常乘的牛车,驭车的是位翩翩少年,肤白貌美,头发是奇异的绀青色,表情恬淡宁和。见到新娘,少年双目微微一亮,当即下车前来相扶。
  而车上有人褰帘,一位俏丽的小姑娘探首出来,十五六光景,眉眼盈盈,顾盼神飞。
  “曹姐姐!”她带笑唤新娘,连连招手示意新娘上车。
  新娘答应了一声,却未立即过去。伸手于袖中,她取下一只金钏,再递给身边的孩子:“给你的,冯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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