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这冒顿王子还祈求天地保佑什么?要谢也得谢秦军啊!这妥妥的是想蹭免费保护伞一直蹭到王庭啊!
青年上卿越想越不爽,只能再次唾弃自己不中用的身体。他把手臂伸出毛毯,顺便撸起袖子,借着月色星光,看着手臂上逐渐扩大的血障尸斑,不由自主地锁紧眉头。
那边冒顿祭拜完毕,便起身往他的俘虏走来。
准确的说,冒顿已经默认为这是他的奴隶了,这人吃得不多,喝得很少,感觉不到草原夜晚的寒冷,不哭不闹,还不反抗,不愧为最佳人质。
“韩信,你真不吃吗?”冒顿操着那带着口音的秦语,拿起一旁的腌羊肉。
青年上卿还是不怎么习惯自己随便报的假名,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他不想对冒顿报自己的名字,对方若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他就更别想逃走了。
“快吃!”冒顿还是用匕首片了一小块羊肉扔了过去。
青年上卿无奈地看着手中甚至还带着泥沙的一小块羊肉,挣扎了半晌,还是用手抹去脏污撕成小块一点点塞进嘴里。
已经品不太出来味道了呢,只能从咬合的感觉来判断,这羊肉腌制的时间有点长,太老了。
两人寂然无声地吃完晚饭,冒顿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用言语刺激他辩论,反而闷头用匕首雕刻制作着什么。
从这八天的相处,青年上卿已经知道这位冒顿王子手巧得根本不像是个王子,反而像个做手工活的匠人,想法也天马行空,难怪能做得出鸣镝那样古怪的箭。
没有冒顿那样灵敏的耳朵和对草原熟悉到可怕的了解,青年上卿也看得出来今晚冒顿的不寻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放了我,你自己走吧。”
冒顿手中的动作一滞,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是我的奴隶。”
青年上卿知道,冒顿舍不得杀他,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紧紧追击的秦军,也是他这八天来恰到好处地展露了自己的才华。没有出格到对方不惜一切代价掳他回王庭,但足够让冒顿为了听他讲经史子集而不下手除掉他。否则这偌大的草原,冒顿孤身一人都能从月氏国跑出来,没道理甩不掉人生地不熟的秦军。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眼看着离五月祭祀大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若是再带着他一起上路,冒顿肯定来不及回到王庭。所以青年上卿才开口,依着他的判断,冒顿恐怕已经下了狠心,决定杀掉他这个累赘了。
见冒顿还要措辞搪塞,青年上卿淡淡地用匈奴语道:“其实我还是会说一些匈奴话的。”
冒顿的表情立刻尴尬了起来,那岂不是他方才祈祷忏悔的话对方都听到了?还没等他狡辩,他的奴隶就自己微微一笑,流利地复述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
“睡觉!”冒顿突兀地打断了对方,粗暴地拎起一旁的另一条毛毯,把他的奴隶卷入怀中,然后还不忘抱怨一句道,“你怎么这么冷?要不是我照顾你,说不定你早死了。”
被两条铁箍一样的手臂禁锢着,青年上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体温早就比常人要冷上许多。这段时日,他们都是如此休憩的,就是因为冒顿怕他趁他沉睡的时候溜走。而且直接头枕大地,若是远处有马蹄的声音,提前很久就能听见。
其实他也听不太懂匈奴语,只是简单地利用强大的记忆力复述对方的话语,但听得懂的零星的几个词语,再加上冒顿今夜与众不同的情绪,很简单就能分析出对方的想法。听着身侧渐渐平缓的呼吸,青年上卿的脸容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也不是没想过趁机杀死对方,只是这样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不管冒顿看起来睡得有多沉,他只要略一动弹,对方都会在下一刻惊醒过来,无一例外。
虽然并不需要休息,但身体的疲惫还是存在的,青年上卿仰望着璀璨的星空,背靠着坚实的大地,焦躁的心竟然很快就平复了下来,难得大脑一片空白,不再去想自己的处境,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
等青年上卿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是被绑在了一根长竿上,长竿的一端深深地插入了土地之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他的嘴也被布条堵住,而夜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隐约可以看得到正前方,有个人影在鼓捣着什么,偶尔可以听得到弓弦的拨弄声。
“醒了?”冒顿的声音传来,在风中听得有些不真切。
“韩信,我无法带你回王庭,也下不了决心杀掉你。
“所以,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
“这是我做的一个简易机关,离太阳升起还有半刻钟的时间,等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这块石头会掉落在地,而这柄手弩会自动扣动悬刀,这鸣镝箭会射穿你的胸膛。
“希望在天亮之前,秦军会找到此地。
“这是用狼的颔骨所做的骨鸣镝,此等声音最佳,适合为你送行。
“愿龙神保佑你。”
冒顿干脆利落地说完,便牵着四匹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生与死,对于他来说无非就是或左或右的选择。匈奴人从来不畏惧生死,不管是别人的生死,还是自己的生死。
而在这位与众不同的奴隶身上,冒顿决定做一个有趣的试验。
他知道他的这个奴隶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否则身后的秦军追兵不会穷追不舍,甚至追兵还越来越多。他估算着,差不多等到天亮,那些秦军应该就会到达这附近了。
所以,还真是期待在那支骨鸣镝响起的时候,秦军听到响声寻来,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的景象呢。
即使只是幻想,冒顿都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留在现场亲眼旁观。
天边第一缕阳光终于从地平线上投射而来,冒顿兴奋地眯起了双眸,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拍马飞驰。
一声凄厉的鸣响声从他身后传来,就像是神灵驾临此处的号角声。
※·※
胸口的玉璇玑隐隐发热,温暖了他冰冷的身躯,像是已经死去的躯体,因为这一点温热,而又重新回到人世间。
“毕之……毕之!”
青年上卿虚弱地睁开双眼,正好看到一脸焦急的扶苏。他从未看过如此狼狈的大公子,短短数日未见,就瘦了一大圈,发髻都有些凌乱,眼底青黑,脸上还有几处脏污。他没有想过,为了他,大公子扶苏竟能深入草原,而且是一看就是接到他出事的军报后,直接从上郡奔袭而来。
“阿罗!你居然受伤了!”一旁的王离急得直跳脚,高声呼唤亲卫把军医请过来,然后一叠声地点兵去追那个明显还没走远的冒顿王子。
“无事,只是擦伤了手臂。”青年上卿回过神,看了下自己的身体。他此时已经被扶苏从长竿上解救了下来,还好冒顿用的是他的那柄手弩,瞄准的望山是被调过的,他只要稍微计算一下范围,尽量错开身体就会避开要害部位。
也辛亏这些时日冒顿怕骨鸣镝的声音会暴露行踪而没有用过,才没发现这个问题。
扶苏检查过自家侍读的身体,发现没有其他地方有血迹,才毫不掩饰地放松了神情。他一边扶着对方起身,一边吩咐道:“王离,穷寇莫追。”
“可是,马上就要追到他了!”王离不甘心地抗议道。其实心底也知道,少了阿罗这个累赘,冒顿在草原上才如龙入大海,再寻不到他半分痕迹。况且他这军中还有大公子扶苏亲至,本就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遭遇了匈奴骑兵,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匈奴王子罢了,能俘获最好,但若放他回去,匈奴定会因为下任单于之争而产生内乱,无暇南顾。”扶苏平静地说道,而抓着自家侍读手腕的手掌却不自觉地捏紧,用力,“而且我们借此机会将走过的所有路途也都绘制了地图,可谓收获颇丰。”
“终有一日,我会踏平匈奴王庭。”
朝阳终于越出了地平线,一身戎装的大公子扶苏,整个人像是沐浴在了金光之中。在军中的历练,让他早已褪去了昔日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露出了些许强势的霸气。
青年上卿出神地看着他所选的君主,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他的光,那他就做他的影好了。
阳光也不能照耀大地之上的所有角落,他的光不能做的事情,那么就让身为影的他来替他完成吧。
第十一章 织女针
※公元前210年 上郡※
王离捏着手中的陶杯,屏息凝神地盯着案几对面的绿袍青年,想要从他苍白的面容之中,看出些蛛丝马迹。
绿袍青年手中白帛上写的,是和咸阳的粮草一起送到上郡的家书。来上郡两年多,王离还是头一次看到阿罗收到家书,倒是婴那小子每个月都要写一堆啰嗦话。所以从主簿那里拿到这封帛书后,他就亲自给青年送了过来。
“如何?出了何事?”青年的俊颜上实在是平静无波,王离也忍不住开始乱猜测起来。是家里给阿罗定了亲事,催他回去完婚?要知道他爹也曾经给他搞过这样一出,他当时是拖了又拖,实在拖不过了才回了频阳一趟。结果对方姑娘却嫌弃他要常年戍边,直接上门退了亲,另嫁了他人。好好的世交,最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父亲倒是不敢随便替他定亲了。反正家里有弟弟们传宗接代,他又何必多花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的朋友都没有成亲的缘故,大公子扶苏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阿罗也没有成亲,他自然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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