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求所有人尊称他为“武帝”。
他也是武林史上唯一一个独统武林黑白两道的霸主。
武林素来便分为黑白两道,“白风黑息”统领武林之时,两人夫妻一体,黑白两道尽在掌中,两道也同尊两人为主。但两人虽共为两道之主却深知两道绝不可能融为一体,是以,以“兰因令”号令白道,以“璧月花”号令黑道,武林才进入一个平衡且平静的时期。
“武帝”韩朴以他绝顶的武功与才略及人品令天下英豪崇服敬仰,统领武林二十年,加上“白风黑息”的十年,那是武林最为平静的三十年。韩朴晚年退位归隐雾山,武林霸主之位又空下来了,但武林并未因争位而发生混乱,毕竟历“白风黑息、武帝”统领多年,武林已非昔日那见人不顺眼就杀、见宝心痒就抢的武林,早已有各种制律约束,且韩朴走后留下了一个守令宫。
东未乱世中曾葬无数英雄的“落英山”在风王歼尽东朝帝国七万大军后改名“英山”。
皇朝初年,“白风黑息”于此号令武林群英,英山便成了武林人心中的圣地,是英魂聚敛之地。“白风黑息”统领武林时曾于英山筑建宫殿居住,后韩朴也居于此,是以英山在武林人心中也成了武林帝主居地的象征。
守令宫便在英山的之顶,“兰因璧月”放于宫中,守令人是韩朴亲自挑选培育世代传递,宫中机关无数,韩朴离前曾下最后一道命令:新主未出,令护宫中。擅动擅夺者,杀无赦!
在武林新主未选出时,“兰因璧月”便由守令宫守护着,各门派皆不许擅动,新主出时才由守令宫奉上。也曾有人不信邪的暗动心思,最后却皆是有来无回,不是死于守令人剑下便是葬于机关,这一下武林万众才是真正的收敛不敢妄动,齐聚英山召开武林大会重新角逐武林帝主之位。
只是此刻的武林经历三十年的休生养息,各门各派已扎稳根基,实力渐增,不再是昔日那样一个单以武说话的地方。作为武林之主,不但要有镇服群雄的“武”,还要有令人臣服的“德”,更要有压服黑白两道名门世家的“势”。
那一次武林大会角逐了十二天,黑白两道各有一人武功才智力敌群雄不败,两人再互相比试又是一个平手,而黑白两道都力挺自己这边的人,一时僵持不下,最后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宇文怀仁建议:各派同尊两人为主,一持“兰因令”号令白道,一持“璧月花”统领黑道,两人同时为武林出力以护江湖众生。此议得到众人首肯,第三代武林帝主便由此诞生。
但那时的皇朝帝国也经过了三十年的治世,早已是雄视六合的强国,周边各小国皆俯首称臣,是以新的武林之主也不敢称“帝”,以免真的引起朝廷的不满而动兵镇压,持“兰因令”的便为“令主”,持“璧月花”的便为“尊主”。
号令白道的是:“兰因令主”明贞。
统领黑道的是:“璧月尊主”江渡云。
同时,为了令主与尊主间平安和睦相处,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共同进退。即无论令主、尊主哪一位或死或主动退位,另一位则同时退位。
此后,黑白两道倒是形成默契,“兰因璧月”各得一主,武林中令主、尊主一代一代传递,既不让你独尊也不让我独统,黑白两道平衡制约,倒也各得安宁,武林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人独领江湖的局面。
如此过去百多年,皇朝到了空前繁盛之时,武林也到了空前强盛之时,各派根基深牢人才辈出实力雄厚,实为可喜之事,然祸根却也因此生芽。凡是强者,皆不服有其他人压其头顶,更不喜这权力还要分出一半予他人,是以皆有了独尊武林之意。再加年代一久,这派系矛盾门户仇怨便日益加多加深,这杀伐争斗便也多了常见了,武林平静的表象下是蠢蠢欲动的野心。
英华三十九年,“兰因令主”白昭去逝,“璧月尊主”展御便也同时退位,“兰因璧月”同回守令宫,武林之主将重新角逐。
英华三十九年,有两个人偷偷潜入英山守令宫,未成而出。
这两个日后震摄武林的人物此刻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英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会。那一夜,他们并不知对方是谁,他们只是感应到了,对方是强者,日后乃为劲敌。
那一年,本应是两人初出江湖大放异彩之时,可两人却因为英山脚下彼此那“友好”的一握而推阻了彼此迈向武林之巅的时间。
只因,一个震伤心脉,一个毒入五脏。
他们各自归家养伤清毒,这一养便是五年,他们与英华三十九年的“兰因璧月”失之交臂。
再遇时,他们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皆以至巅峰,武林无可相比。
再遇时,他们是彼此最强的对手,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敌人。
那一年是英华三十九年,新的“兰因令主”是洺空,“璧月尊主”是随轻寒。
一、初逢江霞绮如锦(上)
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飘移的云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影,徐徐江风拂过,与水草、苇影和着暮歌摇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渗出那壮丽妩媚。
一片白帆轻轻破开那袭轻纱,轻盈的仿似游弋于天地间的一片白羽,又迅疾如一道白箭飞过江面。
江边,有人匆匆赶路,偶一抬首间不由被这瑰丽的晚霞江景所惑,停下脚步,目光迎着那片白帆。渐渐近了,舟头一道浅绿身影矗立于这绯芒霞光中,分外鲜明却无违和感,这满天满地满江的艳色仿就是为他而生的,有如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瞬间鲜活灵秀,江边的人只觉又重返了人间。
轻舟划过眼前,江边的人情不自禁的对着舟头那道浅绿身影微笑起来。其实彼此离得很远,身形模糊面貌更是看不清,可江边的人就是觉得对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那一刻,他满心欢喜起来,一路的疲倦顿扫而光,目光追着那道身影,追着箭逝的舟影,直到天昏地暗。
蒙蒙苍天暮色中,江边的人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江面,隐隐生出悔意,后悔刚才没有出声和舟上的人打个招呼,后悔没和舟上的人相识,若是和那人结识了多好啊,那样就是他入江湖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了。
若那一次他们相识了,他们或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后,他总是如此想着。
那是———宁朗第一次见到兰残音,在满天满地满江的绮丽霞光中,仿佛不在人间。
这也是宁朗第一次踏入江湖,这年他十九岁。
自四岁上浅碧山习艺,整整十五载,至今年三月才下山,虽每年爹娘都有上山探望他,可毕竟十多年没回家了,这些年日夜牵念的不就是那屋后的那参天的树,那藏宝洞里那木雕的剑,原想着从今后呆在爹娘身边好好孝敬他们,以享天伦之乐,可回家才不过住了一月时间,娘亲便派他往云州兰家办一件紧要事情。
想起那件紧要的事,宁朗微黑的面皮不由有些发热,心也略略跳快了些。只是……当他风尘仆仆的半激动半惶然的到达兰家时,那管事却告诉他,主人出门去了,归期不定。他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兰家,他想既已出来了也就不急着回家去,反正爹娘身体很好不用担心,他就在这江湖上闯荡闯荡吧。娘亲总说男儿应干一番事业,昔日师兄们说起江湖也总是眉飞色舞,所以他便去这江湖看看罢。
这一看,便看入了一段风流绮色,看出了一则惊世传奇。
当很多年后,他蓦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便只得幽幽一声叹息。
若是重来,他可还愿再看?
此刻的他,会答要看。
而很多年后的他,却只能恍然一笑以答。
五月,玉州虞城。
城西一条不算很热闹也不算很偏僻的街上,有着一处不算很富贵但也绝不贫寒的宅院。黄铜裹着朱漆大门,门前虽没有立什么石獅子石老虎的以增威势,却有两个彪悍的家丁守着。
占地数亩的宽阔庭园里,无雕栏玉砌,几道回廊蜿蜒如带,数处楼阁亭立于花树间,疏朗舒旷。篱架上的蔷薇簇簇拥拥远望如粉云,一树榴花如火当庭怒放,庭中心却是一方圆数丈的池塘,池面数叶青荷几枝莲苞,小小的亭子独立水中央,竹帘四面环绕,习习凉风轻舞。
“……云州那边的消息便是这些。”池边一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正对着池心小亭禀报着,“而虞城的事,已按您的吩咐办妥。”
竹帘深处有一抹朦胧的绿影。
“七少可还有其他吩咐?”池边中年男子微微抬头问道。
他的话刚落下,庭外却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人声,紧接着还响起兵刃之声,中年男子听得不由有些微恻,惴惴的看着池心亭子。
亭中静了半晌,才淡淡一句:“你暂下去罢。”声音极低,无端的却勾得人心头一动。
“是。”中年男子赶忙应声离去,可才走至庭门前,砰的一声门忽被粗暴的推开,然后再砰砰两响,两道人影直飞进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