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薇面上笑容不变,“药费和诊费自然由我来出,再给一贯钱做压惊费。开张这几日的盈利都在这里了,还请诸位海涵。”
对方面色稍霁,虽然没说话,但也相当于是默认了清薇的话。
另外还有两个人被牵连进来,受了伤,清薇也再三保证会赔偿,于是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卤肉虽美味,但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大家也吃不下去。再说清薇说了不收钱,大伙儿反倒不好意思吃了。因此纷纷起身告辞,还有人过来非要付钱,只是清薇坚持不收。
事情是解决了,但孙胜却只觉得憋屈。他本来以为清薇回有多好的解决办法,结果羽林卫站在这里给她撑腰,她竟然就这样认了怂?那可是大家伙儿都看见的,并不是她的错。今日她低了头,焉知明日不会有人效仿?
只是清薇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过身见他欲言又止,便立刻手脚麻利的包了两包肉递给他,“拿着吃吧,今儿辛苦你们了,我这里不方便,你们又有差事,就不留你们了。”
罢了,还是回去告诉赵大哥吧。孙胜这么想着,接了卤肉,转身领着人走了。
事情平息下来,很快就有新的客人过来,没看出气氛不对,自然继续付钱买肉,生意渐渐恢复了正常。
清薇等那一伙人吃完了肉,这才走过去道,“我这里收摊还有些时候,不如诸位留下一两个人等着,待会儿随我回去拿钱,也省得耽搁了时候。”
那为首之人便道,“那我留下。”然后三两下将他的弟兄们打发了。
清薇朝他点点头,转身回了灶台。
接下来的时间,那人就找了个地方安静的待着,没有半点不耐,看上去简直不像是来闹事的。壮儿和小六子不时就要看看他,然后嘀咕几句,但清薇一次都没有看过。
她不认识这种人,但看身形、姿态、气质和细微处的动作,跟那一日站在虞景身后的御前侍卫十分相似。
内卫从选拔到培训都十分隐秘,就连清薇也不甚知道其中的门道。但毫无疑问,他们身上必定有两个特征,一是能力出众,尤其是武艺,比寻常的兵卒侍卫更加精锐,二是对帝王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指挥他们。
所以清薇不挣扎不反抗,对方要闹,就让他们闹,要赔钱,她就赔。因为就算反对也不会有意义,所以不如主动配合,让他们赶快折腾完了,自己也能少受折磨。
虽然有中间的小插曲,但清薇的生意还是一样的兴隆,没多久就收了摊。
回到家里,她将那个自己放着这几日盈利的盒子从柜子里取了出来。不用数清薇就知道,这盒子里放着整整四十贯钱。加上今日盈利的十贯,这个数量估计也差不多正好足够给付今日受伤的人的赔偿费用。
这就是虞景的目的。
太下作的手段他不会用,他只是想折腾清薇,让她不论忙碌多久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所以她甚至算好了她的盈利,然后制造出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将她赚来的钱弄走,让她什么都剩不下。
清薇直接将这个盒子交给了那人。至于剩下的十贯,明日还要去赔偿两个无辜被牵连受伤的官员呢。
那人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清薇目送他远去,直到他走出巷子转入街上,看不见了,才哂然一笑。
虞景不明白,她爱的不是钱财,是这个自己亲手挣钱的过程。因为能自己挣,所以就算给出去,也不可惜。
不过也正是因此,清薇在开始这个生意之前,就为自己留下了后手和退路,也就是马嫂子那边的生意。不求赚多少钱,只是就算这边赔光了,也能临时周转。
……
冯远抱着箱子出了长寿坊,之前早就“解散”的兄弟们就都围了上来。
“一切顺利。”冯远扫了众人一眼,“回去复命。”
“大人,咱们回去怎么说啊?”其中一个人问。
“照实说。”冯远道。
那人便跌足叹气,“我不信大人看不出,那位就是卯足了劲儿要折腾呢!可是这边太配合了,咱们还没折腾人家就认了错,这要是照实说,岂不显得咱们太没能力?”
另一人也道,“正是。不是咱们不想使劲儿,只是折腾一个女子,到底面上挂不住。再说,那家的卤肉是真的香。我到现在嘴里还是那个味儿呢!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那位……”
冯远眼一横,这人便立刻闭了嘴。但片刻后又道,“这趟差事办得不明不白,我不信你们就不奇怪。”
冯远动作微微一顿,“你们都忘了规矩?”
其他人便都闭嘴了。内卫守则的第一条,就是绝对的忠诚。忠诚者,忠心,诚实也。既然差事是这么办的,自然也就只能这样回,就算那位不满意,要处罚,他们也只能受着。
冯远为人方正古板,死守规矩,其他人这么一想,也就不再说话,闷头赶路了。
然而事实上,冯远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之前在那里等到时候,在来买肉的客人中看到了张总管的侄子,称了整整一斤肉带走,若说是他自个儿吃,倒不太像。或许也跟他们一样,是受命而来。
胭脂卤肉的老板娘如何得罪了陛下,冯远不知道,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陛下说的折腾,就真的只是折腾而已,不伤筋动骨的那种。
非但他明白,那位姑娘怕也明白,所以才如此干脆。
只是这样一来,她是省却了许多麻烦,却弄得冯远这里不上不下,差事完成了,却称不上漂亮。或许,下次陛下就会将这棘手的差事交给别人了。
冯远自身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做这个,今日已经是强撑,若能丢开手,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这家的卤肉的确滋味极美……
……
赵瑾之下了值,就匆忙赶了回来。见清薇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忙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才松了一口气。
他先回家换了衣裳,然后才过来,问清薇,“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小小冲突,不碍事的。”清薇笑道,“赵大哥不必担心,我还处理得来。就是今日劳烦羽林卫的兄弟们了,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是他们职责所在,你不必多想。”赵瑾之说着,又不放心的补充道,“若真有事,只管跟我开口。我知道你有能力,不想依靠别人,但也不必太过逞强。人生在世,总有过不去的坎儿,互相帮衬才是正理。”
“赵大哥未免将我说得太过清高。”清薇道,“这道理我明白,只是尚且还能应付,便不好劳烦旁人。”
见她还是这样说,赵瑾之只得不问了。但他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毕竟按照孙胜的说法,当时清薇太镇静了,而且处理的时候也几乎没有犹豫的选择了低头,这可不像是赵瑾之认识的那个人。除非这件事里还有什么隐情。
但既然是隐情,那就是不便告人之处,清薇不愿意说,他也不能强求。
只是到底不放心,索□□代羽林卫巡逻的时候多注意这边,有什么动静就立刻过来看看,免得场面控制不住出现意外。
如此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之后,这群闹事的人又出现了。
没错,这一次还是冯远领头,跟来的也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冯远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原以为自己没有办好差事,肯定会惹恼陛下,将这差事派给别人。哪知回宫复命之后,陛下沉吟良久,将那箱子收走,然后道,“这件事往后就交给你,隔一段日子去一趟,比照今日来办即可。”
难不成这差事不是办得不好,而是办得太好?
但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既然接了命令,便不能不来。于是今日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带着人过来了。
这倒是十分有趣,闹事的比被闹事的还尴尬,一副抹不开脸面的模样。不过这群人身上带着一股悍勇之气,诈唬起来还是挺吓人的,至少用在眼下这个场面足够了。
冯远不明白,但清薇看到这人,便知道了虞景的意思。
他知道清薇已经猜到是他做的,他也不惮于让清薇知道是他做的。甚至他就是要让清薇明白,这就是他的目的:折腾她,让她不能安生的做生意,更赚不到钱。至于过程如何,虞景并不在意。哪怕这些人一来清薇就把钱送过去也行。
便如他上次扔下的那句话:“我倒要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好在这些都在清薇预料之中,也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损失,所以给钱总是很痛快,到后来冯远甚至不带别人了,自己过来拿钱就走。
如此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日子进入六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天热人燥,没有胃口,尤其不想吃肉,清薇的生意也就没那么好了。原本巳时就能收摊,如今已经拖延到未时了。
这巷子里倒有一个好处,就是两旁都是高大的建筑,大半时间都被挡在阴影之中,太阳照不进来。但正午时总避不过去。如此被晒了一阵子,清薇原本白皙的皮肤都镀上了一层麦色。乍一看,已经没了刚刚从宫里出来时那种养得精细的感觉,同这京城里绝大多数会出门走动的姑娘没多少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