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这卤肉不会白送。”邱庭波将手里的筷子搁下,含笑道,“赵姑娘还是先问完了,我才能安心的吃。”
“邱大人同赵将军的关系,似乎颇为微妙。”清薇说,“虽然总是针锋相对,但我自认眼力不差,你们对彼此都没有恶意,倒更像是……相交多年,爱揭对方短的老朋友。”
邱庭波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我不会承认,赵瑾之也不会承认。赵姑娘究竟想问什么?”
“只是想知道这份渊源从何而来。”清薇道,“毕竟文臣与武将极少会有往来,更不会将对方看作对手。”
邱庭波闻言看了清薇一眼,“你的眼力倒的确不错。但你难道以为赵瑾之一开始就是武将么?我问你,当今天下,说到姓赵的,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自然是赵相公。”清薇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自顾问道,“赵大哥是他的后人?”
赵相公赵训,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魏高祖虞献起兵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在乱世中长成,十几岁便投身高祖帐下,做了个小小谋臣。当然,那时候英杰云集,他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但他运气好,正好赶上高祖称帝,便也得了个官职。其后高祖薨逝,武帝早亡,朝堂曾一度动荡不安,多少立国勋臣被卷入种种案件之中,几乎都不得善终,倒是赵训这样的年轻人得到了出头的机会。
当时年轻的文帝初登基,因为秉性柔弱,在政事上就更容易听取臣子们的意见。于是以赵训为首的文官集团手中掌握着的权力就越来越大,几乎可与皇帝分庭抗礼。——说起来,虞景现在面对的被臣子们辖制的困境,源头还在这里。换做是高祖和武帝年间,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大概光顾着从皇帝那里抢权力,官员内部的党争倒是很少,精力都放在了治国理事上,加上那些年风调雨顺,于是大魏顺利过渡,进入了国泰民安的发展时期。
而赵训本人的官职和声望,也达到了他人生中的顶峰。其实那时候他的年纪还不算大,以他的影响力,继续把持朝堂是绝对没问题的。但赵训深谙为臣之道,急流勇退,以自己早年征战时落下暗伤为理由,辞去了丞相的职位,退下来养老。
虽然对朝堂的影响力还在,但他自己闭门不出,每天养花种草怡情,仿佛真的不在管这些事。文帝本来性情就弱一些,很重感情,见他这样识趣,自然不会有什么清算的念头,反而屡屡加恩。
到如今又是一二十年过去,朝堂上的臣子换了一拨,赵训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了。但若说提起姓赵的第一个想到谁,还是他无疑。
赵瑾之,是他的后人?以他的年龄算,应该是赵训的孙子辈。
而赵训身为文臣之首,他的孙子当然理所应当也是个文人才是,却偏偏去做了武将,这其中想必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事。不过,这不是清薇如今要追究的。反正知道了赵瑾之是后来才弃文从武,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需要赵瑾之去办的事情,是一件需要耍弄笔杆子的活儿。所以之前才会想找邱庭波这个探花郎出手。但既然邱庭波承认赵瑾之曾经在这上头的造诣不逊于自己,甚至至今还将赵瑾之当做毕生之敌来看待,那赵瑾之自然也能做到。
不过,她虽然早知道赵瑾之的出身不会差了,却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好。
三朝——到虞景这里是四朝了,四朝元老的孙子,难怪底气那么足,难怪对虞景这个帝王也不见有多少畏惧之心。要论到仕君这个事业,赵训可能是做得最成功的人,声名荣耀都有了,又能善始善终,这是古往今来无数臣子都没能做到的。
身为他的孙子,言传身教之下,赵瑾之或许也有很多心得。
邱庭波见清薇想明白了,便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卤肉吃了,然后才道,“赵姑娘似乎并不着急。”
卤肉铺的事,现在整个皇城几乎没人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看两方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清薇太淡定了,倒让大家十分失望。不过对方能拿下那个摊子,又这般有魄力的降价销售,后面肯定有人撑着。所以众人都猜测,清薇是看明白了,所以退缩了。
只是邱庭波不这样认为。
虽然他认识清薇的时间不短,但也知道她绝不是坐视别人欺到头上来的性子。但是她迟迟没有反应,也是事实。不过今日见到清薇,见她仍旧不急不慢,邱庭波便知道她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打算。
“急有何用?”清薇反问。
“也是。”邱庭波点头,“赵姑娘是明白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清薇本来要拒绝,转念却只含笑道,“原本倒是想请邱大人帮忙,只是这几日不见你,我想你贵人事忙,倒不好多打扰,因此已经托了赵将军了。谢礼都已经许了,总不好翻悔。”
邱庭波眉一挑,“赵瑾之收了你的谢礼,是什么?”
“邱大人若想知道,还是去问赵将军吧。”清薇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了。”
邱庭波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倒被勾出兴趣来了。不过他当然是不可能去问赵瑾之的,只好在心里瞎琢磨,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放下了。
……
一直到六月中旬,清薇所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夏收结束之后便进入了梅雨季,江南地区靠海,雨水尤多,这阵子几乎没有一日不下雨,百姓们都说是天漏了个口子。这般日日下雨,给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少不便不提,毕竟年年如此,此地百姓们早已习惯,早早做好了种种准备。
然而最严重的是随着雨季到来,沧江水位一直在加深,然后六月中旬,江南加急来报,沧江决堤!
沧江决堤,这样重要的消息,自然是直接密送进宫。不过实际上,不论是虞景还是朝臣,此时对这个消息都不算重视。毕竟年年暴雨,江南也就年年水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沧江决堤,但想来应该只是一小段河堤被冲毁,只要及时组织人手,重新将堤坝筑好即可。最多附近的良田多被水泡几日。但现在夏收已经过去了,地里没有粮食,影响并不大。
这一天晚上,虞景休息之后,御前总管张芳没有留下来伺候,而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到了他侄子家中留宿。对于宫廷中的大太监们而言,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毕竟伴君如伴虎,平日里提心吊胆,已经够累了,偶尔出宫休息一阵,没人会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张芳回宫,而清薇的摊子上则多了个熟悉的客人。
之前清薇的摊子才刚刚支起来的时候,张芳的侄子曾经被派来买卤肉。那些卤肉自然是要送进宫的,但从那以后,他倒是时常会过来,自己点上半斤肉,慢慢享用。即使清薇的生意一落千丈,也没有改变。
但这一天,他付钱的时候多对清薇说了两句话,“近来雨水多,姑娘该防备着这灶台被冲毁才是。”
清薇眼神一闪,忙道,“客人放心,我们家的灶台都是最好的匠人砌的,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冲垮。”
等应付了面前的几个客人,清薇让壮儿和小六子看着摊子,自己则匆忙离开。
钦天监的官署也在皇城之内,自然这里的官员也是需要出来吃饭的。不过周徽这样的身份,是不会在宫门口这些小摊上吃东西的,钦天监与别处也不同,他的仆人会每天给他送来现成的饭菜。
清薇在宫门口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了周家的仆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手里的食盒上印着标志。毕竟大家都用食盒,难免有看起来相似的,若不做出标志,很容易弄混。
清薇迎上去把人拦住,“你可是周大人家的?”
“正是。”那仆人警惕的看向清薇,“你是谁?”
“我有一句话要带给你家大人,他听了自然知道我是谁。”清薇道,“你就跟他说,下雨了,别忘记带伞。”
周家的仆人莫名其妙,而清薇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立刻转身离开了。毕竟这是宫门口,她站在这里会很惹眼,时间长了,肯定会被注意到。
好在虽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但是带一句话又不费事,这仆人见到周徽之后,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主子连饭都顾不上吃,急匆匆穿上了外头的补服,进宫见驾去了。
那句话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听不明白的玄机?这仆人思量了半晌,还是想不通,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反正钦天监的官员们,平时多少有些神神道道的,稀奇事不是一两件,这一件也算不上什么。
虞景正在批奏折,听说周徽求见,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召了。
然而周徽进了大殿,甚至未及行礼,便大声高呼,“陛下大祸将至!”
不论是谁,忽然听到有人说自己大祸将至,估计都不会太高兴,何况虞景还是帝王之尊。所以他立刻冷冷问道,“祸从何来?”
“祸从南来!”周徽道,“是客星犯主之相,最近恐有灾祸降临!”
听到他这么肯定,虞景心里将信将疑,“周卿这样说,朕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