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似乎要借此掩饰内心的激动,等整理完毕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清薇,“赵姑娘,”他说,“下官此去,要向陛下进言,树清吏治。”
清薇脸上原本还带着笑意,闻言慢慢收敛了起来,问他,“邱大人想好了?”
“想好了。”邱庭波道,“我少年时无知无畏,写过一篇治国十策,第一条就是树清吏治。只是后来蹉跎岁月,这份壮志豪情自然也都抛在脑后了。近来我总在想,为何当初进了翰林院之后便一直沉寂?倒是想明白了几分。先帝是看重我这份奏疏的,可惜当时不是时候。而现在,时候到了。”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清薇回答,便走过去开了门,下楼去了。
很显然,这番话不单是说给清薇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让他能够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因为这一次,若能成功,他邱庭波青史留名,千古论功都越不过去,自然不必再去跟任何人进行比较。而若是失败,那他的仕途便只到今日了。
之前清薇认识的那个在翰林院蛰伏十数年的邱庭波没有这样的魄力,看来这一阵子,他身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清薇看着他走出去,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
这选择是对是错,她无法置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一条就是属于邱庭波的。对他而言,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不管走多远,都已经值了。
赵瑾之上楼时正好跟邱庭波走了个对脸。
邱庭波停下来,朝他拱手,“赵兄好福气。”
他脸上带笑,语气平和,这句话显然发自真心。但赵瑾之心里反而嘀咕起来了。毕竟两人做了半辈子的对手,每次见面,不刺对方几句都不舒服,什么时候好好说过话?现在邱庭波这样的表现,自然令他狐疑。
但邱庭波没有解释,一笑之后,继续下楼了。
赵瑾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上楼之后便问清薇,“邱庭波受了什么刺激?”
清薇指了指窗外,“你自己看。”
赵瑾之往窗外一看,便见不远处,邱庭波正跟在内侍打扮的人身后,沿着御街往前走。走在前头的内侍时不时回过头来跟他说一句话,而邱庭波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沉稳。
“他这是要起来了?”赵瑾之道,“那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吧?我方才上楼的时候,他主动跟我打招呼,还称呼我为赵兄。我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好话。”
“倒有些权臣的气度了。”清薇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赵瑾之眉头微动,“你这么看好他?”
清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赵将军怎么过来了?”
原本婚约传出来之后,赵瑾之就开始主动避嫌了。但上回许是听了孙胜的话不放心,他到底还是自己过来了。后来有了蝗灾的事,往来传递消息商讨对策,自然就更顾不上这些了。就是见了面,两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机会亲近。
但现在蝗灾已经过去,清薇还以为赵瑾之又要继续避嫌,没想到他还会过来。
赵瑾之站在窗前,闻言转过头看向清薇,无奈的笑道,“你这话问得可真没良心,我巴巴的跑到这里来,为的是谁?”不等清薇说话,又道,“内府和工部那边来人,说是冠军侯府已经修好了。我想着总要让你瞧瞧,可不就过来了?”
“我去不太妥当吧?”清薇道。
虽说修好了,但肯定还会有些人留在里头,做最后的收尾。再说赵瑾之这主人还没看过,若是不满意,说不得还要重来。若清薇就这么过去,自然不太合适。哪怕两人是未婚夫妻,侯府将来也是她的家,但现在到底还不是。
赵瑾之却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已经让他们的人撤了。”
清薇不由心动。在这件事上,她还真没有跟赵瑾之客气的意思。既然早晚要成亲,入住侯府,自然要弄得合自己的心意才好。如今内府负责修造,是朝廷出钱,往后再要动工,就是他们自己负责了,而且住进去之后再动,也会很麻烦。
见她意动,赵瑾之又劝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你这楼上虽好,但吹的风也是热风。那边有个人工开凿的小湖,湖中心上造了水榭,坐在里头,四面都是凉风,保管感觉不到一点热意,就是过去坐坐也好。”
时已六月,天气渐渐燠热起来,尤其是京城里人多,更是嘈杂得让人心神难以平静。清薇听了赵瑾之描绘的情景,不由神往。顿时不再犹豫,站起来问他,“现在就走?”
“你这里离得了人就行。”赵瑾之道,虽然语气平平,但眼中已经有了笑意。
他已经渐渐知道,清薇虽然不是吃不得苦,但却是个十分喜好安逸的人。说来奇怪,这一点,表面上任是谁也看不出来。就是赵瑾之,也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慢慢推测出来的。
侯府的位置距离皇城并不远,自然距离十二楼也很近。但毕竟附近人来人往,未免被人看到嚼舌,赵瑾之还是备了马车。所以不久之后,两人就到了地方。
果然如赵瑾之所说,所有人都已经撤走了,现在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没有走大门,马车在后门停下,赵瑾之取了钥匙,开了角门进去。一关上身后的门,空气似乎都安静了许多。再加上这宅子有些年头了,沿着墙根种植的树木都高可参天、枝繁叶茂,投下重重树荫。置身其间,自然感觉不到多少炎热烦躁。
“这宅子倒真不错。”清薇四处看了看,转头对赵瑾之道,“修缮恐怕费了不少功夫,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
毕竟修缮的钱,都是要从国库出的。而众所周知,大魏的国库开支相当紧张。在这时候还能拨出一笔钱来给他修缮府邸,自然也是一种看重。毕竟虞景登基两年,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修缮过。
当然,这其中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毕竟哪怕都是侯府,大小和规制也是有所不同的。赵瑾之得到的这一栋,规模既大,营造也十分精心,虽说年久失修,但工部也用心修缮过了。而之所以要有这种“补偿”,自然是因为赵瑾之功高无赏。
按照原本的打算,赵瑾之平定西南之后,回来就该进入南院,正式转文职了。往后往六部晋升,最后入主尚书阁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因为赵定方被虞景先一步提拔了上去,以至于赵瑾之无法晋升,明明打了胜仗,却还是继续待在羽林中郎将的位置上。
这也就算了,毕竟积功封赏也不少见,等他有了别的功劳,再晋羽林将军就是了。但偏偏赵瑾之一回来就成了救驾功臣。
没办法在官职上封赏,虞景就用爵位抵了,拨给赵瑾之的府邸自然也就不会吝啬。
这内情大家都知道,所以赵瑾之只是一笑,朝皇宫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荡。”
然后他向清薇伸出手,“这一片都是石子路,怕是不太好走,我扶着你。”
清薇看了他一眼,疑心他根本是故意的。但赵瑾之面色坦然,似乎这的确只是巧合。她自己想了想,也没有深究,将手递给了他。
是巧合还是有意,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们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就是稍微亲近,也算不得唐突无礼。
再说,更唐突无礼的事,赵瑾之也不是没有做过。
赵瑾之握住清薇的手,扶着她往前走。转上了石子路之后,清薇才发现,赵瑾之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铺地的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雨花石,而是鹅卵石,而且大小十分刁钻。她的鞋底又软又薄,踩在上面便很难站稳,只觉得硌得慌。
清薇忍不住问,“怎么弄了这么一条路?”这里可是角门,进出的人不会少。而且大部分来往的都是仆人,若是抬着重物或者拿着易碎的东西,该怎么走?
赵瑾之指了指不远处几乎完全掩映在花木之中的一栋精舍,“这栋宅子曾是某位亲王的外宅,修建得十分富丽堂皇。听说当时,这后院中居住的都是各色佳丽。听说当时住在这里的女子来历十分神秘,会跳一种十分柔美的舞蹈。她每天早上都要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练习,所以那位王爷特地为她铺设了此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若不喜欢,我就让人改了。”
他留下这片石子路,的确是有些私心。特意带着清薇从这里进来,就是看准了她在这条路上无法自如行走,必定需要自己帮忙。如此他便能借机亲近清薇,又不至于让她觉得孟浪。
不过这种做法可一不可再,所以就算撤了这石子路也不可惜。
倒是清薇想了想,道,“不必,暂时留着吧。我听人说,时常在这石子路上走走,能够按摩脚底穴位,让气血舒畅,预防许多疾病。不过没有问过太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石子的排列也有讲究,随手而为估计没什么用。”
赵瑾之道,“既如此,我回头请太医来看看,若有用,便重新铺设一遍。”
石子路并没有多远,很快就走过了。赵瑾之松开清薇的手,问她,“要不要歇息片刻?前面有一座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