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打定了主意,也不同以往打发周瑞家的过去,这一次正经坐了车往薛府里来了。彼时薛府里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原来是香菱有孕,薛姨妈连接喜事盈门正叫人摆几桌酒好好热闹。听说王夫人来了,也不好不接待,便带着尤二姐去了花厅见客。王夫人坐了一会儿,见了妹子进来,倒先笑道:“你们这里今日热闹。”又问起薛家小少爷可好?香菱有个几个月云云。薛姨妈一一答了,也笑道:“还没恭喜姨太太,听说三姑娘给了忠顺王府,大奶奶,你下去备份礼叫你姨妈捎给你三妹妹。”尤二姐连忙去了。王夫人见薛姨妈说到得意事,笑得更矜持了些:“今儿怎么不见宝丫头?”薛姨妈闻言,心中警觉起来,说道:“这家里上上下下哪里离得了她……”王夫人忙道:“正是这话,我常常说我们家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能比的宝丫头更能干的,也不知道哪家子将来有福气能娶了她去。”薛姨妈听她说话露骨,显见又是来提婚事,心中不由冷笑,往常那时候倒也罢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轻浮的不知道姓什么,如今这个姐姐连着宝玉都被撵出正房去了,倒还来说这话,呵,已经晚了。虽是不忿,薛姨妈比不得王夫人脾气,只淡淡道:“多谢姨太太挂念,宝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婚事虽说没定下来,倒也有几分准的,出阁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姨太太一杯酒的。”王夫人听了这话,心底一惊,再细细看薛姨妈神色,竟真是给宝钗说定了一般,连忙问道:“不知道是哪家子……”薛姨妈如何能与她说实话,只道:“到底没过了明路,等下了聘再往姨太太处说去。”王夫人却是心急如焚,只笑道:“妹妹如何瞒起我来?宝丫头这样的人品可不能草草定了亲,再说京城里我也知道几家知根知底的……”薛姨妈听这话不顺耳,又见她非要刨根问底,更添了几分警惕,便囫囵着过去。王夫人见左右问不出来只好悻悻而归。
宝钗听说王夫人走了,才从香菱处回了薛姨妈屋中,问了她所来何事,薛姨妈一面笑眯眯哄着孙子一面道:“我瞧着又是想提宝玉的事,便直接说你定了人家,将你姨妈打发走了。”宝钗听了,心里长舒一口气,然后坐下来笑道:“妈如今比着我有决断多了。”薛姨妈叹道:“唉,早些年就不该听你姨妈的,生生耽误了你,幸好你珍大嫂子肯帮一把,我听她上回过来说的话,是等着先头大奶奶满了一年,那冯家就过来提亲。”宝钗听了不由粉面羞红道:“妈可是老糊涂了,哪里能跟女儿说这话。”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又不是那般怯手怯脚的,这是终身大事,最是正经不过,那冯紫英原本跟着你哥哥相熟的……”宝钗越发害羞只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薛姨妈掩口笑道:“成了成了,不提也罢,快回来,我还有句话要与你说。”宝钗听说有事忙退回来端坐道:“妈有何嘱咐的?”薛姨妈叹道:“你姨妈的为人我是尽知道的,瞧你三妹妹这会子事你也知道了,她平素如何待你姨妈你也一清二楚,现今也不过这般,我瞧着只是心寒。你没看见她今日追着我问,定是心里有什么盘算。幸好你跟冯家的事连着咱们府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还差着日子,我只怕夜长梦多,你自己多留意,凡事小心些。”宝钗听了连忙点头。
王夫人原以为宝钗成了老姑娘,自己再说话十拿九稳,没想到薛家竟是给订了亲。回了府只气得脸色发白,周瑞家的小心翼翼过来道:“姨太太那头儿是怎么了?”王夫人冷笑道:“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诈我呢?想的好事!宝丫头这些年在咱们府里倒是白混了么?那满园子里谁不知道她给宝玉绣肚兜的事?婆子们个个说的有声有色的,现今像是找了好人家还藏藏掖掖不肯与我说的,我就不信把这话抛出去此事还有成的!”周瑞家的在旁也不敢说什么。王夫人此时事事不如意,心里真正咽不下这口气来,想着薛家一向是在自己跟前做小伏低的,如今自己倒贴着过去倒被弄了个没脸,于是便认真筹谋起来,叫了周瑞家的去外头寻些人,只说薛家姑娘跟着贾家少爷一个戴金锁一个戴宝玉,正是天作之合的金玉良缘,还要把他们一起在园子里同吃同住的事儿一发的散布出去。周瑞家的虽是王夫人心腹,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做下来,惹出大祸来,只怕自己全家子的命都不够抵的。再说自从跟了王夫人回了旧府来,见她做事愈发悭吝,卸了管家之事,自己的油水也渐薄,再瞧林之孝一家子在荣禧堂那头当差处处得意,心中早做酸了一坛子酒。因此晚上一回家,便是趁着夜黑风高往凤姐儿处去了。
正文 第76章 二房惊变
凤姐儿跟着平儿正在商量迎春成亲事项,因着琐碎事众多,她又好强,外头婆子们常日里簇拥着一群,到了深夜正院里依旧灯火通明。林之孝家的自然是侍候在前头,外头守着的小丫头见了周瑞家的过来,要进去禀报一声,周瑞家的哪里敢声张,连忙就窝在暗处候着,终于等到众人散去了才央求一个相熟的小丫头叫了丰儿出来,说有句要紧的话跟二奶奶说。
凤姐儿乏了一整日,正在榻上掖着芙蓉锦垫子好生歇着,平儿在旁一面给她捶腿一面缓缓说着汪家几日过来探门之事,又说薛家的香菱姨娘有孕该送哪些礼过去。那丰儿见周瑞家的说的郑重便进来报了。凤姐儿想她一贯是个刁滑的,此时夜深人静来说不得真有事项,于是叫了进来。周瑞家的此时见了凤姐儿不敢再充大,满面堆笑进来先请安,又问了大姐儿可好,平儿在旁瞧她这样套近乎,便道:“周嫂子你有话只管说罢,奶奶乏了一天了。”周瑞家的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见凤姐儿只低头吃银耳羹,正眼不瞧她,连忙就把王夫人交待的差事说出来,最后笑道:“二太太也是恼极了,可是奴婢想着此事事关咱们府里爷们姑娘的清誉,二姑娘又要出阁,传出去自然是不好的。”凤姐儿心里又惊又怒,面上倒还平静,见她这般说话,示意平儿拿锭银子与她,然后说道:“周姐姐你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太太有些时候想不到的也亏得你多想着,今儿周姐姐说这话都是明白的,此事我已经知道,放心,必不会连累你的。”周瑞家的吃了定心丸,接了银子过来笑道:“奴婢知道奶奶最是英明的,既然奶奶交代了奴婢,往后自然也不敢瞒着奶奶。”凤姐儿听了,微微一笑:“是了,你好好办差就是了。”说毕,叫了丰儿送她出去。
因着事关重大,凤姐儿不敢自专,竟是连夜去与邢夫人商议。邢夫人已经躺下来,听见媳妇过来,知道是要紧事,连忙就叫进来。凤姐儿将王夫人的打算一一说了,邢夫人又气又笑道:“你这姑妈竟是越老越不着调了,公正明道的大家子小姐出身,怎么做出这等破落户之事来?”凤姐儿叹道:“宝丫头也是她亲外甥女,这般做了岂不是让人寒心?再说此话传出去,宝丫头毁了清白,跟着宝玉一起住在园子里的咱们家姑娘又是怎么说的?这二太太做事也太绝了些。”邢夫人点头道:“此事是家门后宅的事,只怕要惊动老太太。”凤姐儿知意,连忙就侍候邢夫人换衣裳。婆媳两个带着贴身丫头打着灯笼趁夜往贾母处去将事情回明了。
贾母年高人睡得迟,听了这般,知道王夫人是狗急跳墙,只叹自己当初不该娶她进门来。而今万万不能让她把阖府之清誉都毁了,因也怕惊动旁人,反惹出闲话来,于是带着自己的心腹婆子们过去。王夫人正睡得酣香,外头守夜的彩霞与玉钏儿见了贾母邢夫人等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反吓了一跳。贾母使了一个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便上来将王夫人身边一应侍候的人都绑了起来。贾母坐在外间,一一瞧过去,然后才道:“我这里有几个妥当人正好服侍你们太太,往后你们也不必往这里上差了。”说着就把彩霞与玉钏儿等几个大丫头收到大房里去,周瑞家的等几个亲近的管事婆子跟着凤姐儿去,然后等着李纨来了,当下做主把整个家事对牌都交给她,说以后二房的一切开支全从她手里过。
王夫人第二日醒来,叫玉钏儿倒茶,却只见一个脸生的俏丽丫头进来服侍,于是问道:“你是哪个?”那丫头脆着声音答道:“奴婢叫做小红,是老太太拨来侍候太太的。”王夫人当下一惊,又叫彩霞,却是无人应答。小红恭敬递了茶盏与她:“二太太,老太太昨晚儿来了说您这些日子辛苦,又赶上咱们三姑娘的喜事,只担心您身子熬煎坏了,所以叫了大奶奶接了咱们二房里的账本,往后一应事务都由大奶奶做主,太太只管好生歇着。”王夫人心知事情有异,却也硬来不得,便换了一副笑脸对小红道:“你这孩子倒也伶俐,比着你玉钏儿姐姐还强些,好孩子你去外头把周瑞家的找来,我有事与她说。”
小红正是林之孝夫妇的独生女儿,自来是凤姐儿心腹,过来服侍的时候早被凤姐儿嘱咐得明白,只叫盯紧了王夫人,省的她再想法子作乱。听见王夫人要见周瑞家的,小红哪里肯去,依旧笑容满面道:“可是不巧,昨儿夜里周嫂子她们都被老太太叫到荣禧堂当差去了,也怕您身边没人侍候就叫了王善保家的过来,太太既是有话要吩咐,我便叫人叫她去。”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正是怕别的婆子留在这里不安心,反而被王夫人小恩小惠打动了,所以邢夫人竟是把自己的心腹婆子派出来守着。王夫人如何不知底细,见着她们几个婆媳联手竟是要把自己死死困住,便是打算快些往宫里送信去。只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王夫人正打算出院子往贾母处去分掰,小红也不拦着,王夫人刚迈出院门,只见外头守着的两个粗壮婆子见了她,面无表情道:“这日子越发天凉了,太太且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做。”王夫人登时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是敢这般行事!”这婆子都是自贾母手中当差惯了的,处理此等事皆是驾轻就熟,任凭王夫人叫嚣,只要她敢往外迈一步,便是不顾头脸的拽着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