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五日,圣君派了大太监往荣国府里传了指婚的圣旨,贾赦带着诸人摆香案磕头迎接,听闻是要将探春嫁入忠顺王府的意思,贾母先露出诧异之色。邢夫人瞧着王夫人洋洋得意之色,只与凤姐儿交换了眼色,没说什么。送走了天使,贾母拄着拐沉脸回房去,贾赦贾政面面相觑,只好在旁服侍着。王夫人却是心花怒放,当下便对周瑞家的吩咐道:“快去将话传给三姑娘听,并给三姑娘房里的丫头加一倍月钱。”周瑞家的忙道:“恭喜太太!”王夫人笑道:“这也算是个同喜之事,你叫你男人快打发人往舅老爷、姨太太家报喜去。”邢夫人见她兴头,总不好无动于衷,于是也过来说了一句恭喜。王夫人笑道:“大太太客气了,总是你侄女有福气,也是娘娘照顾。”一旁的凤姐儿已经是与姑妈生分了的,听这话只在旁冷笑不语。因着圣旨上要三个月完婚,王夫人也不屑多留,忙忙回去打算探春嫁妆等事宜。
这边儿贾母回房后便大怒道:“那忠顺王年近四十,先王妃留下的郡主都比三丫头大些,这倒是谁的主意?”贾赦因是于己无关,便在旁低眉顺眼不说话,贾政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只道:“既然是皇上的恩典,又是做正妻的,咱们只管将三姑娘嫁过去罢了……”贾母听了,险些啐了贾政一脸,怒道:“你越老越不成样子!你们这是欺负我老眼昏花,不知道那忠顺王为人哪!你们去打听打听满京城里谁家好女儿肯嫁过去?三丫头虽是庶出,也是你亲女,就这样往火坑里推她?!”贾母诸孙女中除了元春一手教养长大的,最为疼宠,剩下的几个,探春向来机敏能干,颇得老太君喜欢,况且此事明摆着欺辱贾府之意,贾母当初也是傲气过的,因而大为不满。贾赦见母亲闹将开来,只劝道:“此事与二弟何干?皇上亲自指婚,咱们也只好受着了。”贾母怒道:“皇上如何知道三丫头之事,定是有人在娘娘眼前挑唆了,皇上才给的旨意!你们个个都以为是圣恩隆盛呢!忠顺王的为人皇上岂是不知道的?这明摆着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贾赦与贾政吓得连忙去扶,一旁的鸳鸯也心急不已,过去服侍的时候却被贾政碰了个正着,鸳鸯顿时面红耳赤缩回手去,贾政虽是与赵姨娘夜夜笙歌的,但那堪有这样妙龄少女的触感,一时便有些失神。
贾赦扶着老娘躺下,劝了几句,贾母也知道木已成舟,叫鸳鸯扶着吃了一杯茶,气息方平些,心里也知道只是在内室里发发私意儿罢了,只说道:“既是这般,虽是分了家,但三丫头的嫁妆大老爷也该出一份的……”贾赦的心里并不在意这等小钱,况且自己是掌家之人,原该大大方方的,探春嫁入王府无论如何也是给贾家抬了体面,连忙就应下来。贾母摆摆手,也不跟贾政说什么,叫他们出去了。
贾政一路上往回走,心里却想着鸳鸯,到了旧府,只见到处热热闹闹,难得繁忙景象。王夫人亲自迎了他进屋,笑道:“老爷总算回来了,我正带着人给三丫头理嫁妆,后院里还有些木头原是给宝玉备下的,现在瞧着不如先挪给三丫头……”贾政哪里理会这些小事,只说一声知道了,便又要往外走。王夫人连忙拦道:“其他的器物等都罢了,只是有现买的,咱们账上的银子不多了,老爷何不去找老太太要一些?”贾政听了便不耐烦道:“老太太已经让大老爷给三丫头出了一份钱,我如何再张口去?既然银子不够便是少预备些,进了王府里倒还是能少她吃穿不成?”说罢就拂袖而去。王夫人本意是他出面挤兑些贾母的体己,反被他说了一顿,后头跟着的小丫头偷偷跑过来说老爷又往赵姨娘处去了。因为赵姨娘周姨娘而今拿着侍候嬷嬷的月例,身旁的两个小丫头也因为省俭之名被卖出去,二人只住在下人房里,只比其他人宽敞几分罢了。王夫人怒道:“好不要脸,只跟着一个下作的婆子成日里厮混,连那种地方都下得去脚!”骂归骂,终究也无可奈何,只把赵姨娘再恨上几分罢了。
贾政现今想着自己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妃,另一个是王妃,也不管其他,在同僚眼前是极有脸的,于是心中十分高兴。到了赵姨娘处,本要与她好好松快一番,谁想到赵姨娘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贾政便不高兴,说道:“三丫头今日这等喜讯,你哭成这样做什么?”原来赵姨娘一早听了外头婆子丫头们说话,原先也以为探春是有了好归宿,只跟着高兴的,无奈有婆子串东拉西的深知忠顺王底细,说他不但荒淫无耻,平素只喜欢跟小戏子做耍,连着原来的原配嫡妻都被折磨死了种种不堪之事。赵姨娘听了只觉得浑身冰凉,再听说他已经是年近四十之人,家中的女儿都比探春大好几岁,顿时就泪流满面。见了贾政进来便想求着回了这门亲事,贾政听她这般不懂事,怒道:“皇上亲自下旨这是何等体面,你好大的胆子!三丫头这门亲事若不是太太找了娘娘去,哪里有这么大荣耀!”说着又劝道:“老太太已经叫了大老爷给三丫头出嫁妆……”因说起贾母便不由想起鸳鸯来,于是心中动起火来,就要硬拉着赵姨娘行那事儿,无奈赵姨娘只担心亲女,哪里有兴致与他拉扯,贾政见她这般,再瞧她毕竟年华已逝,又哭得满脸狼狈,便摔了门往周姨娘屋里去了。
周姨娘不同赵姨娘,贾政常年不来几回的,见了老爷进来张嘴就是歇了,手里生疏,只管哆哆嗦嗦去解衣裳,贾政此时正不耐烦,粗粗撕掳了几下便急急进去,到了妙处儿竟不管不顾叫起鸳鸯的名字来,周姨娘在身下方是明白过来,知道这个假正经老爷竟是瞧上了鸳鸯,心里不由啐了一口。因着鸳鸯为人忠厚,平日里对着几位姨娘也是极客气有礼的,当日里背着王夫人也常常照顾她们,周姨娘便由着贾政动作,心里只琢磨着往老太太处报个信儿去。
那赵姨娘哀哀哭了半日,趁入夜方偷偷摸摸往探春屋子里去。侍书正巧在外头上夜,瞧见是她过来,正要去回探春一声,却见赵姨娘踉踉跄跄的闯入内室里去,只见探春还未就寝,只在桌前执笔发愣,她便扑过去抱住女儿又大哭起来。探春先是被吓一跳,后来见是生母,又是这般哀痛,忍不住也随同落泪。母女二人抱着哭了一会儿,还是侍书上来悄声道:“姨娘与姑娘且小些声音……”说着便用手指了指隔壁。探春会意,赵姨娘也怕王夫人听见,反而给探春添事,连忙止了哭声,然后低声道:“姑娘!我实在是个没能耐的,实在帮不了姑娘什么,只有这些……”说着便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几张温热的零碎银票来使劲塞给探春,哽咽着道:“这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虽是不多,但姑娘留着傍身,到了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也好打点……”探春心里一热,瞧着手里的银票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正要推脱,赵姨娘又小声道:“听说日子定的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着姑娘说几句话,虽说姑娘不肯认我,我心里明白,只让我把这几句话说完……”探春听了只觉得撕心裂肺一般,哭得哽咽难抬,赵姨娘流泪道:“姑娘年纪还小,有什么事都别跟着姑爷顶着来,要知道姑娘出了嫁,便不同于娘家……”探春听她这般细致,满心满口想叫一声娘却张不开嘴来。赵姨娘絮絮嘱咐了半日,方松了手道:“我也该回去了,姑娘好好保重。”探春依依不舍的瞧着,却也知道王夫人耳目厉害,于是只望着赵姨娘走了。侍书亲自送出去,回来就见探春已经将几张银票理出来,虽是不多区区几百两,但王夫人一向苛刻,必是赵姨娘留下的压箱钱了。探春怔怔望了一会儿,然后对侍书道:“你去寻个妥当人悄悄去那府里书院找环哥儿,把这些银票交予他,让他想法子把姨娘的钱存在外头去,也省的被那些婆子们翻出来告诉给太太去。”侍书连忙应了一声是。探春瞧了瞧时辰,忽而冷笑了一声:“我们也该睡了,这几日大家的气色都喜庆些,太太那边赏什么便接什么,也养足了精神才好。”侍书不敢答话,过来与她换了衣裳,卸了钗环,方服侍她睡下了。
因为圣旨上要探春三个月之后出嫁,邢夫人便与贾赦商议道:“这日子跟着咱们二丫头却是重了,不如跟着汪家商议了,避开三姑娘出阁,先把咱们家的事办了。”汪家本要定于年底过来娶迎春入门,赶着新媳妇一块过年,如今探春的日子也定了,少不得要提前些。贾赦点头道:“正是,姐姐出了门,妹妹才好嫁的。”幸好嫁妆等早就齐备,汪家那头见贾赦如今正儿八经袭了荣国府,对着迎春便又客气几分,听说贾家要赶在忠顺王妃出阁之前办婚事,连忙应了。此事自然交予凤姐儿来办,这也是她在大房里第一次经手婚娶大事,自是带着平儿等殚精竭虑不提。
王夫人听说大房里要提早送迎春出嫁,知道是长幼有序的意思,心里倒又想起宝玉之事来,连忙就叫了几家官媒过来商议,本想着如今宝玉一个姐姐做皇妃一个妹妹做王妃,过来相看的人家虽不至于踏破门来,但也能挑拣几分,没想到诸人过来回复的帖子都颇冷淡,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唯有一个张姓老爷家,论起家私出身倒也罢了,却是想招入赘女婿的。王夫人瞧了心中焦躁,赏了银子留她们说话。其中一个媒婆子最后才吐了真言:“二太太,虽是府上姑奶奶们荣耀,可是咱们老爷的官职在这里摆着,二爷又是个白身,听说你们大房里的三爷都过了秀才,还有些人家专门打听呢。”王夫人听了很不耐烦,想贾琮不过是个庶出之子,哪里能够得着宝玉一星半点?但见送来的姑娘要么家世不好要么为人尖刻,横竖没有顺心的,于是又想起薛宝钗来。往常瞧不起她商门女,如今看着倒也罢了,好歹是挂名的皇商,姑娘又稳重和平,家中有钱又能帮衬几分,倒是上上之选了。正好赶上给探春办嫁妆,贾赦送了三千两银子过来,她从二房账上划了二千两银子,体己里也只出了些药材与绸缎罢了,只把这些嫁妆往王府里送还是简薄太过,若是此事成了,便跟自己妹子说几句,顺手淘澄些银子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