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景睨着那一寸寸变得苍白的脸,双手开始渐渐颤抖。
这张脸,很熟悉。却没有梦烟特有的泪痣,没有梦烟脸上惯常的微笑,没有梦烟的乖巧天真,有的只是执拗的倔强,倔强地闭着眼,倔强地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角的泪水滑下。
白玄景心中一闷,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哪里被他忽视了……
这样一个倔强而聪明的女子,在四面楚歌的深宫中仅凭一己之力存活下来的女子,在他面前迅速做出判断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选择的女子,怎会如此轻易地……让自己死在他手上?
晏倾君一直握在左手的匕首突然掉下,染着黑红的血,随之被香料掩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玄景心头一惊,猛地扔下晏倾君,抓住她的左手。
白嫩的手心有一个窟窿,不知何时已经用药粉强制使血止住,可整个左手的长袖上,全是黑色的血。
那把匕首,插入他那徒弟的身体之前,是穿过这只手掌的!因此,中毒的人是晏倾君……
“呵呵……”晏倾君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睁开了眼,还轻笑了两声,“你……还在这里?”
白玄景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你……未免低估我了……”晏倾君的眼底盈盈都是笑意,“你不想知道……皇宫现在是何状况?”
白玄景面无表情的脸,蓦地煞白。
晏倾君躺在地上,闭眼,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
白玄景快速转身,行起轻功向皇宫的方向奔去,同时安静的墓地出现几名夜行军,持剑,逼向晏倾君。
晏倾君苦笑,她何德何能,一条命竟是百般地折腾。
可是,就算是万般折腾,她也不想轻易地死掉!
晏倾君蓄气力气,抽出腰间白玄景曾经给她的夜行令,大嚷一句:“见令如见主,谁敢乱动?”
几乎是本能般,那几人同时收敛了杀气,收回剑,但随后便想到杀掉这女子便是主子的吩咐,欲要再动手时,晏倾君已经抓紧时机,对着他们洒了一把药粉,再一句大嚷:“毒!”
晏倾君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明明全身都没了直觉,眼前一片昏暗,可她仍旧向前跑着。
从来都是如此,无论是在祁国,在东昭,在南临,在皇宫,在这了无人烟的郊外,从来都是如此。她身后永远跟着一群豺狼虎豹,要吞噬她的一条命。她只身一人,没有可依靠者,没有可信赖者,只能靠着她的一双手一双脚拼命向前,依靠的或许下一刻就变成毒蛇,信赖的或许下一瞬就变成猛兽,所以她要活着,只能靠自己!
只除了……
只除了……
除了那么一个,每次都不偏不倚,不缺不差,正正好出现的人。
是的,从小到大,只有他真真切切地救过她的命。他为她挡剑,他将她从湖边捡起,他替她折断旧情人的利剑,他用他的身子,保她完好无损。
晏倾君突然听见自己笑出了声,果然……自己中毒都中得迷糊了,怎么……她想着的,全是那只禽兽的好。
全身的力气终于被掏空,终于,她再也跑不动了。
刚刚那些“毒”,不过让人的眼前迷乱一瞬。她知道自己又要狼狈地跌倒,说不定下一瞬,就会被人一剑致命,就像上次在战场上……她说过不会再让自己匍匐在地,不会再让自己轻易丧命,不会再让自己任人宰割,然而,终究,她不够强大,她……永远是只身一人。
整个身子向前倾去,晏倾君回想着上次在战场上跌倒时的疼痛,回想着那时满鼻满眼的灰尘,回想着那时的孤单绝望,忽然的,触到一处温软,嗅到扑鼻的墨香。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身子紧紧地抱住。
这体温太过熟悉,这味道太过惑人,这肩膀……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要不顾一切地依靠。
“晏卿……”晏倾君不知对方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听到了,一点点哽咽,“晏卿……第五次……”
这是晏卿,第五次救下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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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八章(修) ...
晏倾君想着,或许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即便是晏卿来救她,她还是要死了,死在白玄景抹在匕首上的剧毒下。
从她踏入南临的国土,白玄景便蓄意杀她。所谓取到“五色”之四便给她南临公主之位,给她夜行令,她若丝毫怀疑都没有,也是死有余辜。令牌是死人是活,只要白氏尚有传人,她凭什么相信夜行军会认令不认主?
就如刚刚她扔出南临夜行令,那几名夜行军也只是怔忪片刻便再次动手,可见她之前的猜测无误。那令牌,根本是废物,是白玄景丢给她的一个诱饵。
所以那一刀,她穿过自己的手背刺入晏卿的身体。
她只是在赌。
完全听信白玄景,必死无疑。而匕首穿过她的手背,毒素能否全部被她的血吸收她无从知晓,但是给晏卿的那一刀,即便还留有毒素,也该减弱许多。只要晏卿能顺利反击,或许,有那么些微渺的希望,他会来救她。
现下,事实是,晏卿果真来救她了。
她这一赌赢了,倘若晏卿能顺利给她解毒。
可惜月儿东升,夜风渐冷,她可以听见晏卿与人打斗的刀剑互博声,可以嗅到满溢在鼻尖的浓郁血腥味,甚至可以判断出晏卿突出重围抱着她几乎用尽全力地向前,向着南临皇宫的方向。
所以,晏倾君笃定,晏卿是没有解药的。他带着她去找白玄景要解药。
“喂……”晏倾君伸手拽了拽晏卿的衣衫,几乎呢喃地低笑道,“你先停下。我都快死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好亏啊……”
白玄景所说的三个时辰早便过去,晏卿动作再快,赶回皇宫也要一个时辰,即便是赶回去,白玄景也未必会给解药。她已经足够狼狈,不愿沦为他人把柄。
晏倾君睁不开眼,看不到晏卿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扑面而来的厉风渐渐平息。她依旧靠在他怀里,脑袋昏沉,眼前漆黑,耳边嗡鸣,却尽量保持着思绪的清明。
“我没有名字。”晏卿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没有往日揶揄的笑意,很正经却又淡淡然地说了一句。
晏倾君估摸着晏卿已经放弃回皇宫的打算,带着她在哪里坐下,所以她的大半个身子平稳地窝在晏卿怀里,舒坦了些。
“四岁那年雪海海水一夜暴涨,淹没了近乎十个村镇,浮尸十里。师父路过时刚好把我救起。”
晏倾君迷迷糊糊地听着,觉得晏卿的声音悠远,还好她就在他怀里,所以听得一字不落。
“后来因为偷走黑煞被逐出师门?”晏倾君惊异于自己还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缓缓笑道。
“你也认为黑煞是我偷的?”
晏卿的讥诮声隐隐地飘在晏倾君耳边,她勉力睁眼,看到他刀削般的侧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无力地阖上眼,靠在他怀中轻声道:“奕子轩偷的吧?”
奕子轩与晏卿显然没有什么师兄弟之情,在祁国时他为何会帮晏卿?会默许“晏卿”扮作五皇子?再者,晏卿去祁国时,不过十岁左右,他偷了黑煞做什么?但身在权力中心的奕子轩不同,手持黑煞,随时可与皇族谈条件,成为家族的保护伞。
白玄景不喜欢她晏倾君,说是因为她与晏玺太过相似。那与晏玺更为相似的晏卿,怎可能讨他欢心?而面上温文尔雅的奕子轩与毫不掩饰心机的晏卿相比,正常人都会觉得后者更有可能偷走黑煞,对晏卿有偏见的白玄景就更不用说了。
“你信我?”晏卿捋顺晏倾君额前的碎发,晏倾君睁眼,见到他眼底细碎的星光,微微点头。
“就因为这个被逐出师门……”晏倾君不解地蹙眉,全然忘记自己的思绪突然不再费力,“你今日拿出黑煞,莫非是想借机向他证明黑煞不是你偷的?”
晏卿睨了她一眼,低笑道:“妹妹多虑了。”
听到熟悉的圆润笑声,晏倾君猛地睁眼,那笑声不再隔着鼓膜一般沉闷,而是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她眼前的夜色也不似蒙着一层薄雾,浓稠地将她包裹住,反抱住晏卿的双手也有了力气,她好像……稍稍恢复正常了?
意识到这一点,晏倾君连忙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那拿出黑煞可能引来杀机,你想得到的吧?为何还肆无忌惮地拿出来?”
晏卿轻轻一笑,道:“师父给你的夜行军令未必管用,他自己能调动多少我也无法知晓。即便是有殊家的暗卫,未必是夜行军的对手。何况,你也看见了,我们的计划都在师父掌握之中,可见……无论计划有多周详,我们都处于被动。要变被动为主动,当然得诱出师父的真正势力。以为占尽优势,尘埃落定的师父精锐尽出之后,我在明敌在暗变成敌在明我在暗,这时候各个击破的反击……是不是更容易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