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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艳杀天下 完结+番外 (西西东东)


  
  我不明所以。皇上继续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自那以后,皇上开始让御医给我服用安眠的药物,那些奇怪的梦便渐渐减少。
  
  按照祖制,每月初一十五,皇上都必须去皇后宫中。那年阿倾五岁,在噩梦消失一年后,我居然见到了那名白衣男子,而且,不是在梦中。
  
  我被一声惊雷惊醒,侧目看向窗外,便在滂沱的雨中见到他,不再是梦中模糊的背影,真真切切地在我视线中,见我看到他,显然一怔,正要开口说话,窗外突然闪现几名黑衣人,与他打斗起来。
  
  皇上很快便过来,将我紧紧地抱住,问我可有受惊。
  
  我盯着窗外与人缠斗着越来越远的男子,问,他是谁。
  
  皇上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不言不语。
  
  我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那是他第一次用冷脸对我。我不敢再问,静静地睡去。同时也明白,我心中的忧虑不无道理,不管现下皇上对我如何宠爱,不知道哪一日我的哪句话会惹怒他,恩宠不再而树敌无数,我不能让阿倾没有半点招架能力。
  
  我开始好奇我的过往,却不敢问皇上,只是偷偷地倒掉御医给我的安神汤,并且每每睡觉前便提醒自己,无论多心疼,无论多恐惧,不可尖叫出声。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夜夜哭湿了枕巾在夜半醒来,看着身边熟悉而陌生的男子,心底的温度一点点冷却。往事渐渐在脑中拼凑,待到最后一块碎片拼凑完整,我再也无法入眠。
  
  我在晏玺睡去后,整夜整夜地看着他的睡颜,看着窗外夜空星斗,心头如同烈火焚烧。
  
  我的孩子……我手脚俱断伤痕累累的孩子……
  
  每每闭上眼,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幕便循环往复地在我眼前出现。乖巧的他,听话的他,聪颖的他,如今,可还在世上?白玄景上次在我窗外到底想与我说什么?告知我他的死讯么?
  
  我一刻都不想再留在晏玺身边,心思早已飞离了皇宫,即便不再怨他骗我种种,只为那身受重伤的孩子,我在这宫里,也再留不住!可是,阿倾怎么办?
  
  看着她愈加娇俏的容颜,眼角与我十成相似的朱红泪痣,蜡水般灼在我心头。
  
  思来想去,我没那个能力在晏玺的明卫暗卫眼底使我母女二人同时出宫。我终究没有那种福分,一儿一女,只能选得一个罢了。
  
  我开始搜集药材,以亲自熬药为借口,从药包里挑出我想要的药材。白玄景医术精湛,我跟在他身边那么些年,多多少少是学到一些的。想要在没有任何人相助,身边又都是眼线的情况下逃出皇宫,我只想到了一个法子,“死”。
  
  从有了配置诈死药方的想法开始,我更加严厉地教育阿倾。
  
  我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阿倾,这宫里,宫墙再深,深不过人心,永远不要轻信他人,娘也不例外。阿倾,富贵荣华人人趋之若鹜,大权在握让人不惜代价不折手段,你要敌败众人,必须比他们更加不择手段!阿倾,所谓情爱痴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是富贵在左、大权在右时填补虚空的奢侈品罢了,眸中含情的男子最不可信。阿倾,你唯有靠着自己攀上权利顶峰才能翻手云覆手雨使人生置人死,才能安享富贵幸福恣意地活着!
  
  我不遗余力地告诉她,这世间,只有权势可保她一命,唯有权势是她毕生所求。
  
  很多时候,我不敢想象被我这样教出来的倾君公主,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我明知道有些东西是错的,是极端的,是狂妄的,可是我走之后,若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如何在皇宫生存?
  
  我安慰自己,她暂时的错误不要紧,我会想办法把她也接出宫,会重新一遍遍地告诉她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会让她知道,世间最重的,并非权势。
  
  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顺利进行着,晏玺从未发现我已经恢复记忆,我继续扮演着挽月夫人的角色,偶感风寒,重病不起,一命呜呼。
  
  “临死”前的那个夜晚,我看着向来坚强的阿倾跪在我榻前哭着求我,她求我不要死,求我不要丢下她一人,看着她稚气的脸上摆出执拗的傲然表情,大喊“你若就此死了,再也不是我晏倾君的母亲”,我将双眼埋入枕芯,用尽不多的余力将呜咽声咽入腹中,同时将脱口而出的真相咬在嘴边。
  
  阿倾走了,决绝的,头也不回。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我知道我的阿倾必然蜷缩在某个角落放肆地哭。我从来不让她在我面前哭,我不容置喙地对她说,身在皇宫,身为公主,不可如此软弱!
  
  晏玺身上的温软拉回我的神智,我突然想起只缺最后一步的整个计划,握紧了他的手。
  
  皇上,我喊他。
  
  他僵硬的手臂揽住我,身子在微微发抖,我只能迷糊地看到他发红的双眼,透过偶尔闪过的白色电光隐约见到他的眼角似有泪痕。
  
  皇上,既然梦烟是白子洲人,只想在死后归根故里。
  
  我说出自己的“遗愿”,并问了一句,阿晏答应梦烟可好?
  
  我看到他点头,心头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掉,堕入一片黑暗中。
  
  白梦烟死了,白梦烟年纪轻轻死于风寒,白梦烟身为白氏人下葬白子洲。我知道白玄景会来看我,只要他在九日内到我坟前,便会看到我坟头盛开的明昧花,便会知晓我是在诈死死出宫。
  
  我赢了人生最大的一场赌局。倘若白玄景未能在九日内到我坟前,我便会被封死在棺内,倘若明昧花被人无意摧毁,白玄景或许不会想到我是诈死,我同样会闷死棺内,但是我赢了,再次醒来时,我又看到白哥哥清冷而温柔的眉眼。
  
  十年已过,我仍旧满头乌发,他却是鬓角斑白,看起来生生比我老了十几岁。
  
  “你……”
  
  “你既然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未等我一句话出口,他责备我,“你的配药并不齐备,你可知道对身体有多大的损伤?”
  
  我垂下眼,低笑,“我等不得了。”
  
  日日煎熬,我实在等不了将整个药方配齐,我会惊恐稍晚一点便再也见不到言儿一面,我会担忧哪一日偷偷留下的药材被晏玺发现,功亏一篑,我只想早点,早点,再早点摆脱那个华丽的牢笼。
  
  “言儿……”我干哑的喉咙只挤出这两个字来,白哥哥打横抱起我,带我入了一个冰室。
  
  言儿长大了,相貌堂堂英俊非凡,言儿变瘦了,薄纸般的皮肤贴在削瘦的脸上几近透明,言儿睡着了,浓密的长睫如同蝴蝶的双翼,轻轻地盖在一起,分寸不动。
  
  白哥哥说晏玺不仅重伤言儿,还给他下了毒。伤可慢慢治愈,毒却苦寻无解,只能催他长眠,在冰室中控制毒素的蔓延。因此,这十年来,言儿每年都有大半时间昏睡不醒,即便醒了,也只能在冰室中残度余生。
  
  我没有哭,或许这辈子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不顾白哥哥的反对,执意在冰室里照顾言儿。我是他母亲,给了他生命却连累他半生残疾,我所剩无几的生命,只为他绽放。我日日替他擦身,喂药,同他讲话。
  
  我不知他是否能听见,可我还是想告诉他,告诉他他并非一个人。
  
  我告诉他我的愧疚,我的悔恨,告诉他远方还有一个妹妹。我将对阿倾的牵挂倾注在每一言每一语中,从她出生到十一岁,之间点点滴滴都告诉他。告诉他阿倾长什么模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告诉他阿倾如何聪颖,如何调皮,如何顽劣,告诉他快快醒来,快快痊愈,然后我们一起去接阿倾回来,好好地教她做一名贤惠女子。
  
  我知道阿倾在东昭过得不好,日日埋身在冰室中有意忽略。我怕,怕我一个转身,言儿便断气在那冰冷的屋子里,我再也见不到他睁开双眼。
  
  我终于明白为何白哥哥的头发会白得那么迅速,我日日陪在言儿身边,他便夜夜在医书中度日。他说他一定会医好言儿,让他如正常男子一般在阳光下行走。
  
  我回来的第二个年头,终于第一次看到言儿睁眼,听到他唤我一声娘。极大的喜悦之后,羸弱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一病不起。
  
  担心言儿,牵挂阿倾,愧对白哥哥,身体一再重创还流连冰室一年,我知道这次我真的会死了。
  
  我问过白哥哥,你知我失忆,为何不去找我?
  
  以他的功力,即便是晏玺遣人将白淑殿里里外外三层包围,只要他想,依旧可以见我。
  
  白哥哥沉默许久,见我固执地想要答案,才答了一句,“有时候忘记一切并非坏事”。那时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找到身上有孕的我,没有责骂,没有愤怒,连一个不悦的眼神都未曾给我,只是轻声说,你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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