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麟又斟了两杯,一杯递给顾子期,一杯留给自己。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审喆只看着顾麟昂首饮酒,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这是她的儿子,唯一的亲人。
咳咳——
咳嗽声忽然响起,打碎了久违的温馨,顾麟端着空杯,温热洒在桌面上,泛着浓浓的血腥味,喉咙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掐住,任凭他怎么努力都喘不上气。
“麟……”顾子期起身想伸手扶他,胸口骤疼,一张嘴,鲜血便喷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的回看着审喆,那个女人却从始至终都未曾看他,她颤抖着手指,抚上顾麟爬满惊恐的脸庞,语调娇软,轻的像云,“好孩子,一会儿就不疼了。”
顾子期是个防备心特别强的人,审喆知道自己杀不了他,可是麟儿可以,她抓住了他仅剩的那一点点的父子情。她爱了他一辈子,爱的担惊受怕,爱的卑微懦弱,临了,她终于勇敢了一回。
金钗被反手拔下,审喆看了那个男人最后一眼,然后冲着他的喉咙狠狠地刺下。
差一点,还差一点,她就可以托着顾子期一起下地狱,一起给母后给皇帝哥哥谢罪。
可是她为什么会疼呢?审喆望着近在咫尺的顾子期,眨眨眼,腹部被冰凉贯穿,滴着哒哒的水声,雾水色织锦的长裾上盛开出大片鲜红的海棠花。
倒下的瞬间,审喆看到何飞向着顾子期跑去,旁边,是她那个生来就不招人疼的儿子,她努力地伸手,却怎么都握不到,视线开始涣散,她又想到了那一年,有个翩翩公子舍身为她挡了一剑,用半条命换了她的一颗真心。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啊。
“爷。”何飞半跪在顾子期身旁,随后而来的锦安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血,住不住的血,红,漫天遍地的红。
“把我之前交代……你……你的事做好。”顾子期开口,污血喷出,他有些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虞山城的南……南晋余孽,非除……不可。”
“爷,二殿下还小。”那份圣旨何飞看过,或许会成为顾曜的踏脚石,亦可能成为他的夺命散。
“人……总要选择。”机会他给了,要不要,就看元容的决定。
乌云遮住月亮,元容跪坐在软榻上,四周的床幔把她围得严严实实,牙齿咬着指甲咯咯作响,她在等,等一个她似乎猜到,却又猜不到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剧透————
小顾:我不会轻易的狗带~~~
☆、千载难逢
“夫人。”勺儿跌跌撞撞的闯入软语斋,还没靠近床榻,脚一软,整个人就摔在了柔软的毛毯上。
厚重的床幔猛地被只手颤抖的扯开,元容身着月色的里衣,乌丝如瀑的披在肩头,她瞳孔微晃,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人儿。
还未等她开口,勺儿就仰起头,眸子中是止不住的惊恐,这种眼神,元容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鸾歌殿出事了!”出大事了,勺儿得到消息的时候,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毒杀太子和陛下,怎么可能呢?太子可是她的亲生骨肉,“现在太医院的御医都到了鸾歌殿。”
“更衣。”元容单腿跨下床榻,脚心刚踩上地毯,宫殿外就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乌黑的夜瞬间亮成了白昼。
“奴才给容夫人请安。”门外传来锦安的声音,隐隐还打着颤,
元容也顾不得梳洗,随意披了件长袍,踏出内室。
雕花的黄柳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锦安见元容出来的迅速,便知道消息多半是传到软语斋了,他低着眼,顾子期的口谕都传的有些不利索。
“你说所有的后妃皆不可靠近?”
“夫人此话折煞奴才了。”锦安现在回想起来,眼前还弥漫着猩红的血迹,“这是陛下的意思。”
是顾子期昏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锦安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只知道,把这话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各个宫殿。
入宫的几条道路全被何飞下令封死,此刻,诺大的皇宫就如同一座死牢,消息出不去,人亦进不来。
只等着明日早朝。
这夜,蜡烛燃尽了不知多少根,元容空坐在玫瑰宝椅上,宫人们梳头的手有些抖,发髻并不让她十分满意,绛紫色的长袍被金色的腰封束起,逶迤拖地,重色的披帛松松垮垮的搭在手臂上。
看着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元容知道,她不会等太久。
“夫人。”门外传来宫人的通禀,“何大人请您去趟和仁宫。”
和仁宫,一座元容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地方,那里只属于皇权,属于男人。而现在,那个代表天的男人,终于倒下来。
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些诧异,有些难过,还有些穿插其中的欣喜。这两年,她常常去寻审喆说话,口中全是开解劝慰,顾麟身上的生而存在的毒是怎么来的,顾子期不说,审喆不说,她也心知肚明。
于是,那些不经意脱口的话就像一把钝刀,缓缓地,慢慢的□□审喆的身体里,令人愈发的不甘。
元容不知自己是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指尖的蔻丹有些刺眼,纱帘遮住微暖的阳光,她闭上眼睛,过往如流水,不知怎么脑海忽然回旋起赵衷的声音,温柔到有些冰冷,他曾说过,若想成为万人之上,便要学会磨掉身上所有的仁慈。
元容一直以为他说的是对手,是敌人,现在才恍然大悟,他说的是对所有人。
这是一条多么难走的路,要经过多少的磨难,多少的荆棘,这一刻,元容突然万分的想念赵衷,纵然他亦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可对她而言,却是人生中最后遮避风雨的存在。
他没了,此生便再也无人护她。
元容觉得这十数年间,自己见过了世上所有的人性丑陋,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可她不能低头,不能认输,她还有曜儿,她得护着他,就像赵衷护着自己一样,让他看风观雨,让他晓得世间险恶人心叵测,让他知道,他的母亲也不是表面上那般的可人善良。
却不允许这天地间的风雨落到他的身上,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天性。
珠帘之后,元容静静地端坐一侧,朝中臣子的容貌皆看不真切。
果不其然,太子病重不治,皇后不舍亲儿自刎于鸾歌殿,陛下忧伤过度的消息在朝堂内引起轩然大波。做臣子做到能够一脚踏入庙堂的,尤其是愚笨的,人人皆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暗自盘算着。
若是以前,顾念和顾曜之间仅有两岁之隔,祁家倒可与姜家争上一争,可现在,莫说祁家不及往日,仅顾念那张留了重疤的脸,就注定他与九五无缘。
何飞打量着朝中重臣的表情,比起忧心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安,心中冷笑,陛下说的不错,臣子的忠心的对象从来不是他,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招招手,锦安忙呈上之前准备好的圣旨,这是顾子期没出事前拟下的,他一向是个未雨绸缪,行一观三的性子,只是事发地太突然,才没有让顾子期做好万全的准备。
凹凸的金丝刺绣印在手心里,何飞清清喉咙,众臣面面相觑,待看清何飞手中的东西,才慌忙跪地儿拜,口中高呼着万岁。
“皇天上帝,后土神只,虞山有匪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数为边害。朕之二子顾曜,辨惠之性,守节乘谊,已成德器,故兴师遣将,暂代上将军,张家二子复,旧德茂焉,封前将军,金印紫绶,度北部,至虞山,保国艾民,其议为令。”
话音落下,四周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得到,众人皆屏息不言。何飞也不吭声,直拿了第二封圣旨,“朕之五子顾安,忠肃恭懿,宣慈惠和,仁孝出於自然,信义备於成德。尔其思王道之艰难,遵圣人之炯戒,立皇子安为齐王,钦哉!”
元容指尖抠进掌心里,贝齿轻咬着唇瓣,这两份圣旨显然谋划已久,虞山城到底是让顾子期起疑,顾安年仅十一便封了王,生生压过几位兄长一头,且未赐封地,便可光明正大的留在汝城。用她的儿子顶替了她兄长的位子,又让张家公子同行,比起老谋深算的顾子期,元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够看,若是拿不下虞山城,他便要彻底把她的曜儿留在北部!
还把张复安在曜儿身边,品级仅次于曜儿,这无异于在他身边装上一双眼睛,张复是谁?张光猷的兄长,顾安的亲舅舅。
“容夫人,”何飞一挥手,旁边的小太监就跪地呈上一方锦盒,他亲手俸给元容,“后宫属夫人位份最高,可暂为掌管凤印。”
“辛苦何大人了。”元容嘴角微挑,眼中疏离可见。
凤印在她手里,后宫便在她手里,张光猷位列上嫔,自然也在她手里。
她不能把顾安如何,张家也无法把她如何。双方博弈,相互制衡,顾子期真是到死都在算计,算计着他的万里河山。
“大人可还有其他事需宣布。”元容收了凤印,广袖下的手心,早已被掐的红紫,还有机会,只要顾子期没算全一切,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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