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十五娘跑到梅林中,端正地行了个礼,“这株老梅承蒙贵客青睐,我们本该感到荣幸之至,只是此株梅树乃先祖母亲手所栽,还请足下谅解我们对先人的感怀之情,莫要攀折。”
苏小郎君一听这话吓得赶紧缩回手,连连行礼告罪。
十五娘跑过去踮着脚看了看那树枝,见并未折断,面色稍霁:“不知者无罪,足下不必自责。”
苏小郎君又赔了几个礼,这才直起身子抬起头,这一抬头不打紧,冷不丁与姜明淅四目相对,竟忘了挪开眼,待自己察觉时,已经如个登徒子似地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了半晌。
他涨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匆匆行礼告辞,转过身跌跌撞撞往林子外面跑,忘了方才叫他吃了一次亏的枝桠,竟然再次撞了上去,这一下比方才还猛,带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姜明淅实在没见过这么呆的人,忍不住掩口笑起来,生得那样明眸皓齿的一张聪明脸蛋,怎么傻成这样呢!
苏小郎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小娘子肯定在笑他,红着脸爬起来,吃一堑长一智地猫着腰低着头,飞也似地逃出了梅林,连梅花也顾不上折了。
有钟十七娘这个大嘴巴在,梅林里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钟府,连钟公见了苏小郎君都乐呵呵地盯着他额头上的肿包笑。
“那只呆......小郎君看见姜家姊姊眼睛都发直了!”十七娘绘声绘色地道,还不忘顺带着损损自家姊妹,“要我说咱家十五姊长得也不赖呀......可就是没人待见她,可见是面相太凶了。”
“莫要胡说,”钟夫人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你十五姊都许了人家了,自有她未来的夫君待见。”
“连阿婶都取笑我!”钟十五娘捂着脸落荒而逃。
“我看这两个孩子有缘,”钟夫人拊掌笑道。
妇人一上了年纪便喜欢保媒拉纤抢月老的饭碗,尤其是自己过得顺遂的,连钟夫人这样的才女也概莫能外。
“可不是,”常山长公主作为倡议之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阿彡说他如今简直听不得一个姜字,一听见准闹大红脸。”
钟蔚这几日便专挑带姜的讲,讲完庄姜讲齐姜,还特地嘱咐厨房烹制午膳多多放姜,以便学生们“姜姜姜”地抱怨个不停。
“苏小郎君这一头是看对眼了,”钟夫人又道,“姜三娘那头的意思还须叫阿毛去问一问,若是有这意思,我便献丑做了这个冰人。”
钟荟在回去的车上便开始旁敲侧击:“今日同钟家两位小娘子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十五娘知书达理,十七娘聪颖活泼,都很可亲。”三娘子垂着眼睛,摆弄着腰间玉佩上的彩丝穗子。
钟荟知道她是脸嫩,只好进一步试探:“听说你们在梅林中还有奇遇?怎么回事?说给阿姊听听?”
“没什么......”三娘子刷地红了脸。
钟荟抿嘴一笑,她是过来人,一见三娘子这扭扭捏捏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知道无须再问下去了,回去同老太太、姜大郎、姜昙生等人一商量,人人都喜出望外。
“阿弥陀佛,”姜老太太双手合十望天拜拜,“咱们三娘的缘分原来在这儿等着呐!就是那苏家离京城远了些......”
“阿婆莫要担心,两个孩子年纪都笑,不急着成婚,让阿妹在家多留几年也无妨。”钟荟开解道。
姜昙生文邹邹地点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大郎对女儿远嫁也有些不舍,但是结这门亲事很有些实在的好处,苏家虽说不像京城的世族那样门第高华,但也是传承数百年的诗礼之家,底蕴深厚,三女能结下这门亲事实在是造化,不说旁的好处,至少能拉扯嫡亲弟弟八郎一把。
姜家的门第对于苏家来说有些低了,但是有卫姜联姻在前,又有钟夫人保媒,便是对这小娘子品行最有力的担保了。
毕竟是结亲这等大事,苏家的女眷于情于理还是要入京一趟,与亲家见上一面,也算是相看一下媳妇,苏夫人预备过了年等天候稍稍暖和些便带着一双未出阁的女儿入京,也叫他们长长见识。
三娘子有了好归宿,姜老太太身子骨眼见着好了许多,即便姜二郎和姜悔仍旧下落不明,姜家上下的气氛也祥和了不少,总算有了些过年的味道。
就在所有人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过年的时候,一日清晨突然从隆慈庵传来消息,昨夜庵中一处精舍失火,带发修行的姜夫人曾氏不幸葬身火海。
第192章 曾氏
姜夫人曾氏死在腊月二十八夜里,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
虽说曾氏是犯了过错才被家人送到隆慈庵里的,但是怎么说都是富贵人家的主母, 活着的时候怎么怠慢都无妨,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在尼寺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失火是夜里子时,寺尼把火扑灭, 打开门扇进去查勘,却发觉这位姜夫人的死状有些蹊跷。
众人踌躇着是否要报官, 还是主持师太与这些大户人家交道打得多, 赶紧把他们拦下。她不敢耽搁,披星戴月地套了车就亲自往姜府报信去了。
从山寺到姜府犊车要走两个多时辰, 静慧师太到姜家大门口时已过了辰时, 她不敢对阍人说出实情,只报是姜夫人托付的急事,须得立即禀报姜家郎君。
姜老太太一病倒, 曾氏便被发配去尼寺,个中的内情下人即便是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两桩事横竖脱不了干系。一个有违孝道而失了势的主母, 连下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阍人磨磨蹭蹭了半日,方才把师太请了进去,待姜大郎闻知妻子的死讯, 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姜大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好半晌:“怎么回事?真是阿曾?莫不是弄错了吧?”
静慧师太连连赔罪,就差没跪下磕头了。
姜大郎反复问了几遍才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股悲意突然袭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为何会这样!”
他与曾氏这几年形同陌路,可当年新婚燕尔时也有过绸缪的光景。姜景仁本就不是记仇的人,如今曾氏人都没了,那些是非恩怨都随风而逝,留下的倒都是早些年两个人举案齐眉的回忆。
静慧师太赶紧劝道:“还请施主节哀顺变。”
“究竟是怎么起的火?”姜大郎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追问缘故。
静慧禀道:“贫尼进去屋里看过,见一盏油灯倒着,想是因什么缘故带倒了,烧到旁边的帐幔,贫尼真是该死......”
姜景仁抬抬手:“与师太何干,伺候的下人呢?”
“伺候夫人的那位小施主也没能逃出来。”静慧师太皱着眉头,唱了声佛号。
“唉......”姜景仁也叹了口气,他不记得跟随曾氏去隆慈庵的是哪个婢子了,心里想着回头叫蒲桃查下册子,若是有家人就多送些财帛去。
“姜施主,”静慧师太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另有一事......贫尼不知当不当讲......”
“师太如实说来便是。”姜景仁连忙道。
“起火时恰好有个小尼起夜,便叫醒了众人,其时火势还未蔓延开来,夫人的尊体......也尚未化为焦炭,贫尼一看,那脖颈上赫然是一道勒痕,房粱上也找到半截烧断的绳子,尊夫人......似是自经而亡......”
姜景仁脑袋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阿曾?怎么会......”
以他对曾氏的了解,再怎么样她也不像是会轻生的人——轻旁人的生还差不多。
这事情凭他一个人是理不清楚了,姜景仁只得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也没追究隆慈庵的责任,反而从私帐里支了笔钱给她回去修缮房舍,又以姜家老太太的名义添了香油,这才吩咐一名心腹管事带了人去隆慈庵替曾氏收尸。
打发走了静慧师太,他越想越疑惑,只得叫来长子姜昙生商议。
姜昙生闻知继母亡故的消息也是目瞪口呆,听姜景仁把她死状一说,愈发摸不着头脑:“怎么说母亲都是在xx庵没的,那主持师太难道就没个说法?”
姜景仁叫儿子这么一说,才发觉确是这么回事,可人已经放走了,还给了钱,总不好又反悔要追究她过错吧,只得心虚地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事情闹大了不好看相,更不好闹到官府去,你三妹和苏家正议着亲,在这个节骨眼上......”
姜昙生想起三娘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妹妹也算是命途多舛,前一桩姻缘因为自己亲娘而不了了之,和苏家的亲事刚刚有些眉目,又出了这档子事。
“三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吧?”姜昙生苦着脸问。
“我还不知怎么同她和八郎姊弟俩开口。”姜景仁摇头叹息道。
***
对于姜家来说,这一年的年关特别难过。
曾氏的死讯一经传开,在阖府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不好受的自然是三娘子和八郎,八郎年纪小,自记事起曾氏便已是那偏执的模样。他为母亲哭了几日,渐渐的也就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姜明淅却是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她既悲悼母亲的亡故,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姻缘,一旦发现自己想到姻缘,立即加倍地愧疚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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