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父亲去徐州东莞郡奔丧,他接到继母共赴巫山的暗号,这才来此等候,谁知到了此地光身躺在榻上的却是房氏的贴身侍婢阿秋,原来这婢子对他痴心一片,这才趁着主母宴客的机会假传消息约他前来。
陈二郎虽是冲着房氏来的,可那婢子生得俏丽娇艳,又赤条条地往他怀里扑,便也半推半就地要了她。他不觉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可叫继母意味深长地一看,不知怎么就羞惭起来。
云麓乡公主一见陈二郎在房氏面前心虚的模样,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大约是因了身为女子的敏感,乡公主对这未来舅姑一直有种莫名的抵触和反感,故而一收到沈氏的密信便有七八分信了——她总觉得房氏这样的妇人确实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
然而当着众多贵夫人的面,她总不能靠着捕风捉影把未来婆母治罪吧,要怪只怪沈氏消息有误,连累她闹了这么大个没脸。
云麓乡公主想到此节不由怨怪起沈氏来,转过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沈氏本以为这回十拿九稳,即便不能把房氏治死也能好好整治她一回,谁知临到头却骤生变故,她这始作俑者吓得脸色蜡黄,慌乱之中朝云麓乡公主轻轻摇头,却忘了云麓乡公主性子急燥城府浅。
乡公主一见沈氏缩头缩脑的鹌鹑样儿便火冒三丈,要不是她撺掇,自己又如何会丢这么大个脸?出了岔子倒好,急着把自己摘出去了,偏不能让她得逞!云麓乡公主立即指着她鼻子骂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不是你说他们母子私通的么!你来说道说道!”
房氏闻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漫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氏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
沈氏情知此时不能抵赖,否则云麓乡公主这蠢货必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媳妇知错,求婆母责罚!”
怒极反笑:“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媳,阿沈,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哪里对不住你?”
沈氏咬紧牙关,直咬得齿根发胀:“求婆母责罚!”姿态极尽谦卑,心里却恨不得将房氏千刀万剐。
房氏对着众女眷摇摇头,凄然道:“你不把我当婆母看待,我却不忍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给你没脸,你先回院子去罢,横竖我是管不得你,待你大人公回来,让他同你夫婿商量着办罢。”
三言两语把大儿媳打发走,房氏慢慢走到陈二郎跟前,沉下脸色训斥道:“我虽然不是你正经阿娘,可自问嫁到陈家这些年待你们兄弟问心无愧,你们呢?你们又怎么对我这个后母?大郎媳妇泼我脏水,你...... 府里多少奴婢你偏偏淫我屋里的人!”
陈二郎无地自容:“阿娘,儿子今后不敢再犯了!”
“至于你......”房氏冷冷地乜了一眼跪在角落里的婢子,说着突然对身后的婆子一挥手,“把她給我绑起来!”
那两个婆子训练有素地从袖中掏出麻绳和麻布,上去先把那婢子的嘴堵了,然后麻利地将她双手缚在身后。
那婢子一脸惊恐,呜呜咽咽似在告罪求饶。
房氏见她不能动不能言,这才发落道:“你身为我的贴身婢子,勾引郎君,令主人蒙羞,留着也是祸害!”
婢子眼中这才流露出真正的恐惧,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主母,眼中的惊惧慢慢变成绝望和刻骨的怨毒。
“带下去吧,念她跟了我一场,留个全尸罢。”房氏若无其事地拨了拨腰间玉佩,指尖蔻丹如血。
“阿娘!”陈二郎忍不住出声。
房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何?”
陈二郎嗫嚅着低下头,不敢再替那婢子求情,即便他再愚钝,这时候也有些回过味来了。
众女眷都叫房氏的雷霆手段震住了,主母责罚下人是常事,然而这么轻描淡写就了结一条人命,却不是寻常内宅妇人做得出来的。
更有如钟荟和戚氏这样耳聪目明之人,一看便知这婢子是当了人家的弃子,死到临头才明白过来。
房氏叹了口气,对陈二郎道:“莫怪阿娘心狠,你既行此糊涂事,咱们家自然要給殿下一个交代,好好去跟殿下赔个不是。”
云麓乡公主再蛮横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娘子,下人啕气也不过打几下笞杖,那婢子固然讨厌,她却未曾想过要她的命,乍然听房氏这么一说,只觉一条沉甸甸的人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陈二郎咬了咬牙,额头上青筋一鼓,大步走到云麓乡公主跟前,冷不丁跪了下来。
这世间哪有夫君跪妻子的,即便是宗室也没这个道理,围观的女眷们都愣住了。
云麓乡公主也是惊惶失措,侧身避到一边:“你这是做......”
话未说完便对上陈二郎满含怒意的眼睛。
“请恕仆不能娶殿下。”
第166章 得逞
陈二郎不过弱冠, 血气方刚,又知道云麓乡公主心悦自己, 气头上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云麓乡公主闹了这一场已经疲惫不堪,未来的夫君当着众人之面两次拒婚,她更是大感颜面尽失,拭泪的帕子已经湿透了, 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她连宗室女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像个市井妇人一般抬起袖子抹眼泪。
房氏赶紧上前打圆场, 对继子叱道:“说什么胡话!这傻孩子!”
又对云麓乡公主道:“殿下,二郎不懂事, 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回头回了他父亲,带他上门給你赔罪。”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干净的绢帕作势要替她拭眼泪。
她不说话还好,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地扮无辜充好人, 云麓乡公主自小受耶娘宠爱,遇事只会直截了当地发作, 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笑里藏奸之辈, 反手将房氏递帕子的手重重拍开,咬牙切齿道:“什么腌渍东西!”说完犹不解恨,啐了她一口。
好在乡公主先前未曾尝试过这样粗野的举止, 那一口啐得不甚成功,只有几星唾沫溅到房氏脸上。
“哎呀!”戚氏轻轻惊呼,因纨扇遮面, 大约只有左近的钟荟听得见。
其余夫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去相劝,左右是旁人的家事,劝得不好便如那济南郡守夫人宋氏一样两头不落好。
何况要论身份地位,在场诸人中有资格劝一劝乡公主的也就是钟荟这个刺史夫人了,而钟荟显然不打算蹚这浑水。
“什么腌渍?你再说一遍!”陈二郎目眦欲裂,鼻孔翕张,二话不说欺身上去,房氏赶紧转过身挡在云麓乡公主身前,拿帕子擦擦脸对继子道:“我求你赶紧回前院去罢!别再添乱了!”
云麓乡公主见陈二郎那模样也有些后怕,虚张声势地道:“我就说!腌渍东西!”然后不等陈二郎发难,提起裙子便快步往外走,懊恼自己来时存了侥幸,盼着是虚惊一场,生怕闹得耶娘知道,故而出门连个侍女都没带。若是带了下人,又何至于亲自同人撕掳。
云麓乡公主起初见那女子只是个奴婢,心底里还有些窃喜,可随后陈二郎的所作所为却叫她大失所望,今日看戏的都是青州有头有脸的贵女,他明白无误说不愿娶她,她若是再上赶着嫁他成什么了?
乡公主虽然心悦陈二郎,可再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脸面放在脚下踩,她性子随了齐王,有一种天生的决绝狠戾,一旦打定了主意便不再自怨自艾了,只等着回府说服阿耶来找陈家退亲。
“乡公主殿下息怒!”房氏一边赔罪一边追出去,两次叫云麓乡公主甩开手,只得作罢,吩咐左右道,“你们好生恭送殿下出去。”
又回头打发继子走:“你也别杵在这里了,惹了这么大祸事,还不回去反省,一会儿你阿耶回来怕是连我也劝不住!”
陈二郎到了这继母跟前便成了温顺的羔羊,闻言规矩地向众夫人赔礼道歉,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房氏这才对一众女客尴尬地笑笑道:“叫诸位贵客见笑,真是难为情。”
众夫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小儿女不懂事,做长辈的只好多担待点。”
彼此却是心照不宣。房氏长相妩媚,态度风流,虽说从未有实实在在的把柄落于人手,但是在这些规行矩步的贵女眼中早已是个异类,只是碍于陈家地位和她郡守夫人的身份才与她往来酬酢的——自己这种做派,叫人怀疑也是在所难免。
只不过与继子勾搭成奸也实在太荒唐了,女客们大多将信将疑,心思单纯些的觉得云麓乡公主未免杯弓蛇影,而想得深一些的便猜到是有心人挑唆。
房氏装模作样地流了几滴眼泪,然后抬头望了望天边的红日,对女客们道:“太阳都快下山了,瞧我,本是来请你们去玉寿堂的,倒白耽搁这半日,劳驾各位随我来。”
众女客看了半天好戏也乏了,无有不应,当作没事发生似的簇拥着房氏说说笑笑原路折返。
戚氏和钟荟走得慢,不一会儿便落在了众人后头。
穿过树林,又回到了草木葱茏、馆阁精丽的花园。戚氏望着一架开得如同火焰一般的红蔷薇道:“太叟夫人四个理家的好叟,夫人不晓得,去年仄园子全不四现在仄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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