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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桃圻)



“柳公子且稍驻,再吃盏茶。”风灵开口拦道:“尚有些事要请柳公子助我一助。”

她终归身份贵重,有所求柳爽不能不应,他沉心静气同自己道:且再忍她一回,这些日子都忍将过来,眼瞧着便要抵达庭州,切莫功亏一篑。

“但凭公主差遣。”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果然便坐下定心吃茶。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杏叶一手提了个食盒,一手挽了个竹篮施施然地进了屋子,见了柳爽,放下食盒与竹篮同他行礼。

柳爽往那竹篮子里瞥了一眼,见白烛线香俱全,再看堂上的供案,供物皆是旧的,想来她大约是要给康达智一家上供。

“柳公子。”风灵仍旧坐在矮脚圈椅中不动,淡然吩咐道:“劳烦柳公子替我将那案上的旧供物撤了,换上这些新置的。”

柳爽一团郁气冲到了胸口,在喉间忍了又忍,强压着往身后去唤候在屋外的长随,想着让长随进屋来侍弄这供案。

风灵将脸一沉,“柳公子贵重,倒还罢了,可外头那些是什么东西,也敢不避忌着些,竟要与我同处一屋。”

屋外已奔至门槛的长随一听这话,为难地望了柳爽一眼,又悄然退开两步,探头探脑往屋内窥望。

“杏叶,去将门阖了。”风灵朝门外一指:“如今庭州将至,柳公子还该多多约束底下那些人,莫要失了敬重才好。于我倒也没什么,只怕贺鲁部的人不喜呢。”

杏叶忙跑去门边,清了清嗓子道:“公主的话可都听见了?外男皆退出内院,无诏不得擅入。”说罢她便将屋门阖上。

适才风灵在屋中所说,屋外人都听得分明,那些人并不知晓风灵究竟是何来历,既是和亲公主,便都当她是李家宗室女。从翠微宫出来时,圣人亲送,又是红绸铺地的,全然是帝女的派势,想来到了庭州也必定要做个可敦的,心中俱不敢轻视。眼下她薄怒微含,岂有不惧的,便都听着令退到了内院外。

屋内只剩了风灵、杏叶与柳爽三人,柳爽忽就慌张起来,起身往门边走,“既如此,在下亦不便留在此处。”

杏叶亲眼见过柳爽领家奴对着风灵刀剑相向,此刻亦觉一口恶气已涌至胸口,必要出了才好。她几步蹿至门边,张开双臂挡住柳爽去路。

柳爽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叱责,风灵却悠然道:“柳公子慎重,此间并无外人,倘若我叫嚷起来,再有柳公子一向在外的风流名声,只怕是无益呢。”

“你”柳爽当真是怒急了,伸臂指向风灵:“你不过是送予贺鲁的一件礼罢了,莫真将自己当做劳什子的长公主了。”

“我不当真,你不当真,皆无妨,突厥人当真便成了。”风灵轻笑道:“弥射将军居所距此不远,一旦叫嚷起来,他赶来不过瞬息,我奉劝柳公子还是快些照我说的做罢。”

柳爽僵立了几息,到底是有所忧惧,便回转身,将供案上的供物一件件撤换下。纵然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待他摆完最后一件,转向风灵摊了摊手,半讽半笑道:“公主可还满意?还有甚吩咐?”

风灵站起身,一步步踱到柳爽身后,端详着供案点头道:“摆放倒还仔细。”

她口中说着话,陡然伸出腿在柳爽膝弯内飞快地各踢了一脚,快得柳爽来不及反应,“噗通”便跪下了地,膝盖磕在硬冷的青砖上,身子把持不稳,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下。

柳爽又怒又怕,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这是要作甚!”

“我要作甚,你岂会不知?”风灵探出足尖抵住他的喉口,令他在地下动弹不得,“你便先在我兄嫂的牌位前,将昔年血洗康宅的前后,说个明白。”

柳爽怒瞪向风灵,将面颊两侧的肌肉咬得起伏不定,死活不肯开口。

风灵只觉怒火自心底拔起,附身一把拽住柳爽的一条胳膊,手腕上一用劲,便听得他胳膊上“喀拉”一声,沉闷强抑的呼痛声随即而来。

柳爽捂着一条脱臼的胳膊,龇牙瞪目,怒视着风灵。他自知绝非风灵的敌手,此时又落了单,倘一味与她拧着,只怕她一怒之下害了他性命也未可知。

思及这一层,柳爽心头不由发颤,咬着的后槽牙也渐渐松了开来,再不敢硬抗着,遂在康达智一家的牌位前,将三年前作下那桩惨绝人寰的恶事说道了一遍。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扬吐恶气

风灵立在牌位前听着听着,便阖上了眼,两道泪线缓缓自睫毛底下滑了出来。连杏叶在一旁听了都拢紧了眉尖,不住摇头。

柳爽自是不肯认下全部,他一面说一面将大多罪责推向贺鲁。风灵并不在意他如何狡辩,自顾自地点燃了三支线香,敬拜过康达智一家的牌位,拭着眼角道:“阿兄阿嫂,阿团,你们可都听见了,你们都是教这恶贼所害,如今已是明明白白。只恨风灵如今造不得杀业,不能手刃了这贼人,还你们一个公道。”

柳爽乍一听风灵不愿造杀业,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只这颗心尚未完全放下,臂上尖锐的疼痛便又袭来。

风灵一脚踏在了他脱臼的臂上,手里执了一条破旧的马鞭,目光冷冽地盯着他,“这马鞭是我阿兄随身多年的旧物,今日便先替他讨回一分利。”

话音一落,马鞭劈头盖脸地照着柳爽甩了下来,风灵顾忌腹中的孩儿,未敢使上全力,倘若使了十分的气力,只怕要活生生地将他打死,但只一半的气力,于只会摆弄些花拳绣腿的柳爽而言,已是痛不欲生。

他抱了脑袋,在地下打转躲闪,哀嚎惨叫连连,偏风灵的鞭子落得刁钻,避开他的脸面,专挑那身子上最受不得痛的地方落鞭,如骤雨急下,一鞭紧过一鞭。

她每挥下一鞭,脑子里便闪现出往昔康达智与米氏的一颦一笑,还有那白白胖胖的稚儿阿团晶亮无邪的目珠子,故每一鞭上都带了她的怨恨,一气儿狠抽了一炷香的功夫,柳爽的惨呼声已是气力渐弱。

杏叶担忧起来,绕到她身后,轻声提醒:“仔细莫要坏了身子。”

柳爽只当是杏叶恐他遭打死,替他说情,忙冲着供案上康达智的牌位求告:“康大萨保对不住,委实对不足……我也是因父亲之命,贺鲁之威,不得不……不得不做下那等错事。待我回至长安,必定,必定供奉一场法会,以表愧疚。”

他不说这话尚且罢了,他一提这话,风灵愈发搓火,紧甩下三两鞭:“谁要你那腌臜钱帛来做法会,恶贯满盈之徒,要你来供奉,岂不污了我阿兄名节。”

柳爽自小跋扈惯了,哪受过这样的辱骂苦打,方寸全乱,一时讨饶一时又咒骂,风灵怨恨他入骨,此刻根本停不下手。

院外的众人均听见了柳爽在正堂内嚎叫,心惊肉跳,又因公主吩咐,左右为难,进退不是,有机灵的便去偏院请了弥射过来。

自打风灵一说要宿在康宅,弥射便料想她大约要予柳爽吃些苦头,他本不愿插手,可传话的报称柳爽几近垂死,弥射略一思索,便觉不对劲。柳爽死活于他无干,可他若是死在了敦煌城中,长安势必追究,牵扯起来麻烦不断,到底欠妥。

他心思一转,佯嗔道:“莫要浑说!柳虞候于女色上虽纵性了些,却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怎会将宁西长公主冲撞至此境地?”

通禀的侍卫急了,“将军同小人去望了便知。”

弥射便顺着这个阶,跟随那侍卫到了正堂门前,侍卫不敢上石阶,弥射独自上前叩门,果然听见柳爽在屋内失声惨叫,并杏叶细碎的劝解。

他心知风灵必是动了大怒,只怕她伤了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儿,当下也不叩门了,径直推门而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夺下了马鞭。

“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闹成这样?”弥射佯装浑然不知,将身挡在风灵与柳爽之间。杏叶见状,忙上前扶住风灵,退至一旁。

风灵适才打红了眼,现下被夺了马鞭,逐渐平息下去,不禁生了一丝悔意,若要再抽打下去,怒气更甚,恐当真要伤了肚腹。

柳爽羞恼难当,又苦于缘由说不出口,只得将那口怨气和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一齐咽进肚中,搭着进来搀扶他的长随的胳膊,踉踉跄跄地自地下爬起,抬袖抹去唇角的血痕,咬牙道:“公主教训得是。”

弥射故作不知,轻描淡写地打着圆场:“西疆天气炎热,此间又正是七月最热的时候,大伙儿不免火气都重些。罢了,一会儿命人送些冰酸的杏酪来,都解解郁气罢。”

他转向风灵抱了抱拳:“也不知柳虞候何处开罪了公主,想必他亦是无心之过,公主身份贵重,莫同他一般计较。这天确也热得人烦躁,方才已吩咐下洗浴温汤,公主沐洗了好平平气儿。”

说着他又回身架扶住柳爽,一面将他往外头送,一面在他耳边劝道:“公主远离长安,嫁到此地,不免要觉委屈,气性儿大些也在常理中。你也知晓的,贺鲁看她甚重,她自有这个底气左性跋扈……不过再有数日,待交了差,柳虞候还是长安城中的佳公子,她却要长长久久地留在西疆部落中。柳虞候的胳膊仿佛是脱臼了,走,咱们偏院中去,我替柳虞候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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