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阿史那贺鲁觐见,亦在翠微宫中住着,夜里我亲替你戍守凌波殿,你尽可安心,白日里却要你自行小心。”拂耽延飞快地嘱咐了两句,往后退了两步,立得端端直直。
“阿延……”风灵微微张了张口,声音低得只她自己能听得见:“多谢你待我如此。”
她不知拂耽延是否听见,贪恋地朝他深邃的眼眸望了最后一眼,通往凌波殿的小径上便刚好出现了另一名左右候卫。
风灵向拂耽延屈膝作了个礼,回身又向那候卫一礼,若无其事地笑道:“有劳二位候卫。”
那候卫纵是不认得风灵亦不知前朝的事,也该懂得能住在凌波殿的,又得拂耽延亲自戍守的,在圣人跟前绝非寻常,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娘子客气了。”
凌波殿不大,门前的响动,引来了正在院内点燃石灯的竹枝,听见风灵的说话声,赶紧灭了手里的火折,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一时又是摆膳,又是吩咐洗浴热汤,整个凌波殿一起忙了起来。
至晚,竹枝杏叶俱回屋睡去了,风灵披了一袭衫子,悄悄起身出屋望了一回,那深沉的身影果然分毫不动地立在那里。
风灵哪里睡得着,痴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微凉的夜风吹过,头顶一株银桂的华盖上密密匝匝地落下数不尽的桂子。她忽地想起那年穿过杏花海时不经意的倚靠,亦是这般细小的花瓣如雨落下,她不可抑制地想念拂耽延身上皮革混合着铁器的肃杀气息,想念他坚实沉厚的胸怀,胸腔内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
他分明就在眼前,就伫立在距她不足五十步的地方,一抬眼便能望见。可风灵却只能隔着这区区五十步,缅怀过往。
她重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回屋。隔了片时,屋门又开了一半,但见她怀里抱了一柄琵琶慢慢地走出来,仍在石阶上坐下,轻拨了几下弦,调弄了一回音准。
自离了沙州,风灵便再未碰过琵琶,这一柄还是昨日在屋内摸出来的,也不知是谁忘在了那处。她抱着琵琶默想了片时,将那些指法一点点地忆起来,抬手先慢悠悠地拨了一曲《战城南》,奏至一半心里忽然一惊,直骂自己糊涂,拂耽延出征在即,怎就拨弄起了这祭奠战亡将士的调子。
她忙将手按在弦上,止住乐声。幸而因指法生疏,奏得小声。她赶紧换过一曲《木兰辞》南调。伊吾路随军时,她予府兵们奏过一回,有老府兵告知她拂耽延曾也低吟过这曲子。
南调的《木兰辞》颇为特别,南边原不兴《木兰辞》这样的北曲,纵然是将北曲改成了南调,风灵也未曾在江南道听过,只在自家听阿母奏过,才跟着学起来。这些年来,仿佛也只拂耽延识得此曲。此刻奏来,他必定能知是专为他所奏。
这般一想,风灵不觉指上加了些力,使得琵琶声愈发清越。这原是一个凯旋归来的典故,她有心想教拂耽延听见。
同在凌波殿外戍守的候卫小声嘀咕:“这位娘子大半夜里好兴致,这曲子倒别致,从未听过。”
拂耽延不搭他话,紧抿着唇,将一抹笑意牢牢锢藏在唇内,不使之浮于面上,半垂了眼帘沉心听她这一曲。(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寒热病起
凌波殿背后是宽阔的河道,琵琶乐声在河水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越发广远。不仅是凌波殿门前的拂耽延听见了,连含风殿中的将将寝下的李世民也听得分明。
他起身重披上衣袍,怔怔地坐在睡榻边,将整首曲子听完,才重重地咳了一声。
阿盛慌忙跑上前,隔着帷幔低声问道:“可是那琵琶声扰了陛下眠觉?奴婢这就命人去寻那弹奏之人。”
“去瞧瞧是谁人在奏?回来禀明即可,莫要打断,随他去奏。”李世民在帷幔后头沉沉地嘱咐。
这奇怪的《木兰辞》调子,在他记忆中,只一人会,往昔沙场冷夜,他曾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听她低吟浅唱,这曲子早已不经意地牢牢刻在了他脑中。自她离去,二十载来,未曾再听过一回。
“英华……”这个名字经年尘封,却从未自他脑海中抹去,他仿佛要费尽气力,才能将这个名字轻轻吐出:“是你回来了?”
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在帷幔外头响起,几息之间,阿盛努力稳住喘息在外禀道:“禀陛下,是凌波殿那边,顾娘子在弹奏。”
李世民倏地抬起头,下眼睑因面上神情骤变细微颤抖起来,他心里快速地掠过拂耽延自沙州归京后提及有人开窟供奉英华一事,他原只当是曾受过恩惠的故人,并未十分放在心上,现下这一桩,却似惊雷劈到他心间。
琵琶弹奏的《木兰辞》直至后半夜方停歇,李世民仰面静卧在榻,脑中被旧事缠绕,挥之不去。昔年英华是在他跟前逝去的,故此他在击鞠场头一回见风灵时,虽惊叹于她同英华相类的神彩姿容,却从未将糊涂到将她认作是英华。
可他心里总有一丝丝连自己也不敢直面的希冀,正因这荒唐的希冀,他纵是厌恶杨淑妃的投机取巧,却仍是鬼使神差地将风灵留在了身边侍墨,又不可理喻地将她安置在了昭庆殿,数月的随侍在侧,使得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希冀越来越清晰。
直至今夜,阿盛来报知他弹奏《木兰辞》南曲的人,正是风灵,他便决意要将似有若无的希冀从心底掏出来,一探究竟。
殿外报过寅初,李世民再躺不住,一翻身自榻上坐起,连声唤人。阿盛忙不迭地在帷幔外应声,李世民坐在榻边沉吟了一刻,吩咐道:“去传玄甲营校尉白勇。”
因有突厥人觐见,为防万一,玄甲营混于左右候卫中,一同来了翠微宫。阿盛往门前挑了个腿脚麻利的小内监,打发他去传令。
未几,玄色戎袍的身影大步地踏上含风殿的石阶。阿盛将白勇引入殿内,刚在一旁站稳,却不料李世民要摒退殿内所有人,他犹豫一息,无奈地领着一众宫婢内监退至殿外,慢吞吞地将殿门阖上,终是未捕捉到只字片语。
白勇在殿内耽搁时间并不长,顶多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推门而出。天色黑沉,灯火昏暗,阿盛在他面上咂摸不出什么来,只得垂头送了他出去,心里暗暗翻转了不知多少圈,终是枉然。
将至寅初,一夜最凉时分,风灵终是抵不过河边的湿凉,和一拨拨袭来的倦意,收了琵琶,进殿歇觉。
这一躺下,又昏昏沉沉睡得太深。此地处于长安南郊,长安的五更鼓自是传不过来,故几时天明,几时该晨起,风灵浑然不知,半梦半幻间只觉有黑洞洞的深渊,吸住了她的身子往下拽。
正当她觉得抵不住深渊的力道,要往下坠时,好几只手在她身上推搡摇晃,将她生生地拽回了现实。风灵半睁开眼,直撞入她眼里的是杏叶和竹枝焦急的脸。
众人见她睁眼,七手八脚地将她推扶起来,忙不迭地送水来让她净面揩齿。因风灵不惯人服侍太过贴身,一时无人敢替她更衣,她却又迷迷登登地半倚在榻上,不愿挪动。
杏叶一咬牙,挥开众人的手:“我来。”
余者皆退到了帷幔之外,独留了杏叶一人在内室,伸手解她里衣前告罪道:“顾娘子见谅,觐见时辰将至,再拖怠不得,婢子也只得冒犯了。”
风灵不应声,杏叶也顾不得许多,一手解开她里衣的系带,一手麻利地取过一件干净的衫子。杏叶的手一触及到她的皮肤,便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帷幔外的竹枝紧跟着问道:“怎么了?”
杏叶不能确定,快速地将手掌在风灵的锁骨间、后背、额头覆了覆,方急急地向帷幔外道:“顾娘子身子火烫,想是……想是起了寒热。”
竹枝一撩帷幔,几步冲了进来,杏叶忙将那衫子替她穿起来。竹枝亦探手到她额上一摸,果然火烫,再看她的面颊,两侧绯红发暗,可不正是起了寒热。
“这可如何是好?”杏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压不住声音里的焦躁,“可否要命人先去含风殿告知阿盛,求他揣测着圣意,捏个主意?”
竹枝脑子里转着的是昨日杨淑妃的嘱托,暗忖,如若风灵卧病不去,还有哪个能劝阻得住圣人,她凝视着风灵紧蹙的眉头,狠心问道:“顾娘子……顾娘子?可能撑持住?”
风灵拂开额头上竹枝凉凉的手掌,努力睁开双眼,清了清肿痛的咽喉,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不碍。打一盆凉水来,替我备些素粉,再备套胡装。”
竹枝闻言心头一喜,亲带着宫婢们操办去。待她们俱离了内室,杏叶方担忧地问道:“寒热发得急,娘子不可大意啊,往含风殿去告个病,也无不可。”
风灵早在被推醒时便知自己病起,坐倚睡榻上随她们摆弄时心里便已忖度了一阵。不消说,出行前又是冷水浸浴,又是冷风湿身地在外头走,种下了病根,只是这病症发得太迟,若在出行前便病倒,便能躲开这一遭翠微宫之行,也能躲开与阿史那贺鲁直面。偏偏这病症非得经了昨夜大半夜寒凉的催化,方才发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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