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了。
卢老太太分派了两三个老嬷嬷在外间守睡陪床,那两个嬷嬷,人又死板,面不活乏,虎姑婆一般,当然,这是监视锦绣和卢信良两口子的,她就是怕,稍不留意,这年轻小夫妻又睡一块儿去了。
锦绣恨死这几个无事生非的老太婆了!
“简直是没事儿也要被这几个老太婆搞出点事儿,不就怀个孕,至于吗?”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轰隆”!又是一声,锦绣吓了一条,“春儿!春儿!”她想喊丫鬟,奈何春儿也被这两老女人给支开了。她感到一阵口渴外加心里烦躁,越想越火冒三丈,“真她姥姥的混账!我叶锦绣何时受过这等腌臜闲气?!”忽然,就在这时,正当翻来覆去,明晃晃,又是一个闪电炸雷钻进床帐——
“娘子!”
一道声音,轻轻地,温柔似水地,羽毛似地飘拂过耳边。
有人轻手轻脚揭开床帐以及被褥,将她往怀里小心翼翼地一抱。
是卢信良。
卢信良抱一只小猫咪似地,“你怕不怕?我倒是怕,说起这六月天的雷,响起来倒怪吓人的……”
明明是个借口,还要帮锦绣圆圆面子。手,圈在锦绣的腰上,轻轻地,搁置于锦绣尚未隆起的腹间。
下颔也是那么轻轻地,贴着锦绣耳鬓,来回地,柔柔地厮磨。
厢房室内,红烛飘摇,呼吸细细。
锦绣反转过身来,也把对方抱住,并紧紧地,抱得就跟黏皮糖似地,“——是挺吓人,不过,有你夫人在这儿,乖,就别怕了!”
分明一种“偷情”滋味美,锦绣说得极其,却极其豪言壮语,厚颜无耻。
卢信良弯了弯嘴,笑了:“嗯,还好有娘子,不然,本相今晚准吓得睡不着,明天早晨也起来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辛苦~~~~~~作者也好辛苦!
第78章 相爷心里的“道”
锦绣这人一向傲娇。
以前, 她和跟卢信良进行嘴仗也好,斗智斗勇也好, 什么故意使计、引诱、挑逗、捉弄、甚至相处的过程中心砰砰跳也好——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温情绵绵、这样颠倒神魂、心如化开一般。
她说:“反正这雷打得这么响,也睡不着,咱们何妨聊聊天, 说说话, 嗯?”
雷声轰鸣,于窗外还在一下一下有规律打着。床上绡帐银钩, 冰簟珊枕, 梅花帐子垂下,烛光像清泉一样在两人脸上来回摇曳、流淌。
外间两个照看锦绣的守夜嬷嬷睡得又沉又死——锦绣猜,卢信良多半用了什么不君子的手腕,茶里放点安神散呀,好睡药之类, 现在,才会跟个偷腥的贼“爬”上她的床。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锦绣之前说,你不是个相爷吗?什么时候还对个下人怕成这样?
“呵, ”卢信良就笑,“那天,我老娘一说, 是谁死要面子说你要清静来着?”
锦绣抿着嘴,心里笑得直乐呵。敢情,还是为她“声誉面子”着想么?
卢信良就那么把她抱着,搂紧在怀里,像抱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猫咪一样。没有说话。手,仍旧轻抚在锦绣尚未隆起的小腹,偶尔嘴角擦过来,往她鬓边亲一亲。他们是侧躺。
锦绣又说:“那就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比如,有一次跳进你们后院的那个池塘去洗澡,然后,你的衣服裤子被你哥哥给拿走了……”
“胡说!哪有这回事儿!你就听谁信口胡说!这是没有的事儿!压根就没有!”
“呵!没有吗?”
锦绣笑,手刮在两腮,她做故意状去羞他:“怎么我可听说,咱们这位向来正派又谨守教条规矩礼仪的卢大相爷,有一次,是光溜着身子,手遮着那——”
她没有说手遮着那“小卢信良”,只嗯咳两声,“相公啊相公,你小时候挺奔放的嘛?怎么都没看出来!你说你多虚伪啊!”
卢信良倒不听锦绣取笑,忽然,他撩起床被,坐直了身。“你干什么?”锦绣微眯了眼,有这么小气?
然而,一阵睡袍袖子窸窣,细软如丝的凉意瞬间浸上了锦绣的脖子。
卢信良不知何时从床头某个柜子小抽屉里打开了一个精致小盒子,取出一条项链,给锦绣轻轻地,动作缓慢戴上。
卢信良说:“我这个人嘴笨,你也知道的。你没有怀我孩子,我把这东西套你脖子,或者,你还会觉得我是真心诚意想送点东西给你,让你欢喜欢喜!可是,现在你既怀了我的孩子——”
原来,他的意思,是怕锦绣误以为因为锦绣有身孕的缘故,这向来不懂情调讨女人欢心的卢大相爷,而今才会想起送老些小礼物,小首饰……
锦绣瞬间明白过来了。
那条链子,不见有多稀奇贵重,细细的银丝链,上面吊着一个紫晶的小坠。那坠子,仅拇指般大小,也看着普通,可是,水滴形状,上面清晰非常刻了四个字——“锦绣良缘”。
锦绣半天没有吭声。
是精神,还是肉体的契合,在她与卢信良的情感层面上,这个问题,于锦绣始终像个牛角,她一直免于去钻,不愿去钻。
她说,“真漂亮!你为什么想起送我这个呢?”
流金的小篆,焚着一缕龙涎百合。锦绣的眼恍恍惚惚。
卢信良后来帮她戴上了,他看她拿在手上,嘴角似有欣喜,弯弯的,明艳而可爱。他又把她轻搂在了怀,深吁一气,叹了叹,“呵,你不是要和我谈谈心,讲讲以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么?”接着,在锦绣的额发上又吻了一吻。
雨声窗外,雨打芭蕉。锦绣的心,有一丝细微的悸动。很明显,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灯火寂寂阑珊、什么东西都可以宁静得可以倾听一朵落花的氛围,锦绣居然觉得,这种感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甚至比男女床第间那些一波一波热浪狂欢还要令人舒适、令人思绪澎拜。
这种感觉相当地微妙。
“在以前,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
他怕锦绣听不清、以及听不懂,再次轻叹了一声:
“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可直到你,直到——”
.
时间缓缓而逝。
锦绣终于终于可以下床了。
熬到四个多月,太医说,胎像稳了,锦绣身体基本无碍,只要以后将息修养得当,这个胎儿,应该是能保得住的。“呵呵!”太医又说:“首相夫人这肚里的小公子或是小小姐,真真是个命大坚强的孩子,将来,定是个有福寿的!”卢信良和卢老太太都听得欢喜,连声给太医道谢,又是请喝茶,又是请收礼。锦绣等太医一走后,双足就像安了两个车轮子,恨不得马上跑院子去转几圈,大声呼吸,喊叫喊叫,“自由了!姑奶奶我自由了!自由万岁!”
把卢信良和老太太吓得,老太太说,“快去!快去搀着她!别让她再出事!”
卢信良那天给锦绣好好洗了个玫瑰花瓣热水澡。
“也不见多脏啊!天天就吼!皮都快搓烂了,你还要搓!”
卢信良现在已经练就了一身奶妈子本事。这个从来说什么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的男人,现在,渐渐地伺候起锦绣来得心应手,关键他还觉得挺享受。
都说锦绣有本事,连锦绣老娘也不得不佩服,“别拿乔!再这样轻狂下去,我都看不惯了!”
“我乐意!我相公也乐意!娘,你管不着!你-管-不-着!”她还甚是得意地,声音加重两句。
锦绣胎动这天,正是锦绣母亲陈国公夫人有事没事、又来看她女儿的饭后下午。
无意瞥见了锦绣脖上挂着的紫晶链子,“啧!还‘锦绣良缘’!看来用这四个字是准备给你好生套牢了!还成日挂在脖上,得意个什么劲儿!”
锦绣母亲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是王翰——王翰那样肯为锦绣挨几十鞭子的人。
对卢信良,她一度嫌他迂腐,然而现在说这话,却有一些满意和得意的意思。当然,是为着锦绣得意。估计也是可以放心了。
她走后,锦绣一遍遍手摸着那条镌有“锦绣良缘”四个字的紫晶坠子。
她在回想卢信良那天雨夜给她所说的话。
“在以前,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
“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可直到你,直到——”
他的声音,像磁石,像沉沉的玉。
锦绣把那镌有“锦绣良缘”的紫晶坠子又重重捏在手心握了一遍,捏得手心都快烫了。
雷声相伴的溶溶雨夜,还是头一次,两个人敞开心扉,如此表达了各自心迹。
锦绣觉得卢信良的眼睛像一对磁石,他给她吸住了。有些不由自主,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他给她讲他的过去和经历。讲两脚羊。
“两脚羊并不是指只有两只脚的羊,而是被当做肉贩卖烹饪食之的人!是人!霏霏,你没有看过,你没有看过——”
锦绣当然没有看过,“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叶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这是史书上的记载,于真人真事来说,她哪里见过呢?他说,有一个物件叫“舂磨砦”,什么是“舂磨砦”呢?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石臼,上面有一把巨碓,饥馑无食,便把一个个大活人纳于那臼里捣碎,合骨而食……他又问锦绣,你知道什么是“菜人”吗?所谓的菜人,就把人当菜市的猪狗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锦绣不说话,所谓的“菜人”,她自然也是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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