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娴头摇着,就那么一直摇着。摇得恍惚而无力,嘴唇阵青阵白,身子不住地抖抖擞擞。
“弟妹,弟妹……”
这番言辞,这番大胆而激烈的言辞……
手中锦绣所递的梁石云写给她的那封信呢,她把它拆开低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那熟悉的灵动行楷,那熟悉的旧日痕迹……眼泪一滚,止不住就滚涌出来了。
楼外夕阳如烟,正是杨柳依依,三月无限好韶光的季节。
日影浅浅下了画楼,深锁了一院春光,是积蓄了这一院子、一个年轻寡妇所有的青春、血泪和苦愁。
最后,她又抬脸去看锦绣的眼睛,“弟妹,我现在该怎么办?弟妹,你说我现在……弟妹,弟妹……”
终于,她哭了。情绪从未有过的激昂激烈,就像发泄,像堵塞泛滥的洪水,一股儿脑地急冲外泄。她哭了,哭出声来了!
※
晚上,从寿安堂卢老太太那里用了膳回来,锦绣和卢信良肩并肩走一道。
暮色四合,院中的那一串串白色小槐花落英而缤纷,微风四起,飘得像雪,乱纷纷,直扑了两个人满满的衣袖和衣襟。
锦绣道:“这花可开得真漂亮!我听大嫂说,今年的这槐花开得早,往常理,都该是五月才开的。不过她又说,可能开得早是个好兆头,府里有什么好的变数也未可知?——相公,你觉着呢?”
“嗯!这说法新鲜,本相算是头一次听说。”
卢信良回答,表情无多,始终是那么呆板、老气横秋。当然,不乏溺爱似地伸手将她头发上的落花拂了一拂。
他是匆匆赶回府想多抽点时间陪她的。现在,也不知怎么地,有事没事,就是老想多陪陪她,怕她太过孤独寂寞无聊。大撂的折子,给带回来批阅。尽管,这样的方式他未必能陪她多少,但是锦绣就在身侧,他感觉很踏实。
锦绣又道:“其实想想大嫂,也真可怜!真个可怜的!……”
暮色槐花里,就这样,两个人直说了一路。忽然,锦绣把脚步一顿,“相公啊相公!你说,这寡妇改嫁,在你们卢氏一族,可曾有过?”
“嗯?”
卢信良也顿,并把锦绣像看怪物似地:“娘子,你想说什么?”那语气眼神,透着十足的不高兴呢!
锦绣像早有预知地嘲讽翘起了嘴角,笑了。终于终于,她明白了!
从这个男人的眼神中,固执、教条、规矩、迂腐、死板的眼神中,她终于终于明白过来了!
女人改嫁失志失节,不亚于泼了一盆狗/屎,让他们这百年文明的诗礼之家蒙羞耻辱。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若是我呢?相公,若是我是你大嫂,你英年早逝归了西,我就那么给你守着,守着一块冷冰冰的牌位,禁闭在这死气沉沉、阴阴冷冷的大宅子里,无依无靠,每日孤灯映壁,连个捂脚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在九泉有知,你会忍心吗?你不觉得作孽吗?你看得下去吗?”
卢信良简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在咒我死?你想改嫁?”
没及锦绣再答,他又把两眼死死盯在锦绣身上与脸上,上上下下,锥子一样,来回巡视。
“你在咒我死?叶锦绣,你想我死?”声音透着冷,寒冰一样。
锦绣这才知道,情令智昏,为着这对寡妇的那一丝同情怜悯及愤怒,想也不想,毒言毒语就那么气从口冒。
“叶锦绣,你想我死?”他又问。
彼时,那飘洒在半空暮色里的细碎槐花,像是在讥嘲这对年轻夫妻。乱乱纷纷,就跟恶作剧捣蛋似地,越拂了两人一身还满。
天和地有些灰,就像这个男人的眼睛。当然,更透着冷,从未有过的冷。
四周的院墙,一架秋千在风里来,风里荡,它们发出的声音嘎吉嘎吉,也像是嘲笑这对年轻不知事的男女夫妻。
锦绣不再吭声。终于终于,她也明白过来!估计,大概,像现在的争吵,到一辈子都会没个完了。
锦绣嘴毒,这次是她失语,伤了他在先,你就说,哪怕换个语气方式沟通沟通也好?或者,就像以前撩拨撩拨,使坏挑逗挑逗。
然而,她却连那点子心思也没有。
其实,锦绣最最如鲠在喉的那是在于:原来,她发现,两个人,两个不同生活喜趣以及向往的男女,走在了一起就不说,偏还要去相爱。相爱也就不说了,偏还要努力融入对方,改变对方,打磨对方。锦绣忽然感到有些疲累与头疼了!她又想起那天早晨,阳光舒卷,岁月静好,明明两个人相处还那么和谐融洽、温馨与温暖,他给她洗澡,像呵护珍宝似地,并描眉,挽发;她为了那四个“锦绣良缘”的字,心里欢欢喜喜,偷抿着嘴儿手拿绣绷笑了半天;她坐在他的膝盖,他又吻她……多么静水深流,岁月安好的情景与画面!
然而,好可惜,这却不是两人的唯一结局。
岁月静好、温馨美好的同时,像这种无休无止的拌嘴、吵闹、斗智斗勇,也是买一赠一!
她累!
如果婚姻里的结局,注定要一方磨平另一方,那么,磨合过程,到底是幸福?还是快乐?
那天后的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也是一个日落黄昏的下午,锦绣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好人得做到底,那就送佛送到西。她,还是要帮帮孟静娴。
和卢信良的“冷战”,约莫有三四来日了。这次她是真正伤到他了吧?两个人分头而睡。到了晚上,卢信良不再把那些折子、文档卷宗啊带回府中书房审阅。渐渐地,回府时间的越来越晚,越来越推迟。有时候,卢老太□□排了一大桌子的晚膳,什么海棠酥、彩色鱼夹、大煮干丝、煎酿茄子、清炖蟹粉狮子头……统统地,全是他爱吃的那些。然而,左等不回,又等不回。卢老太太轻咳了一声,也禁不住开始埋怨:“这孩子,往常这个时辰不都早回府了吗?”
然后转过脸,又问锦绣。“二儿媳妇,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可能是太忙了吧!”锦绣吞吞吐吐。
卢老太太又叹气,便不再说。
终于,孟静娴像是察觉什么,悄悄地,把锦绣拖拉到一边:“你说,你是不是为了我?”
“嗯?”锦绣莫名其妙。
“别诓我了,我看得出来!”
孟静娴眼眶湿润润地,“我说过,弟妹,我的事情,你不要管……而且,你,你就是想管,也没有办法……”
那言辞大意,何苦去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呢!现在的孟静娴,大概受锦绣影响,贞洁礼仪廉耻也不显得那么金贵了!只是,她的胸里,还有比一层山一层山还要沉重的良知,道义……抛开其他的,就说锦绣。锦绣她也看得久了,不过是个鳄鱼头衬老底儿,这个家,肯定还是二叔叔说了算!锦绣,又何必去碰那瓷?如果因为这件事上,影响了她夫妻二人关系,给锦绣泼脏水,她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或许,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锦绣连唯一的、半点的犹豫之心也都没了!
“这不管你的事,大嫂!天下间的寡妇,都该改嫁,都该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她卢信良,算个老几?”
她那意思,这次会豁出去了,就卢信良这种迂腐死板加变态古董,她锦绣嫁给他,嫁进来,就是要和他对着干的!呵,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是她的原则。所以,还不单单是她孟静娴的这档子事了!
孟静娴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抠鼻:那里虐了嘛?你们一个个小妖精,就在底下叫,叫……
吵吵架,再深入深入感情,哈~~
另外,支支招吧,这次,两口子应该咋个和好呢?
第65章 被带污的一子
锦绣把梁石云公然带入卢府, 那是月末寒食天的一个晌午。
锦绣真的是豁出去了!
寒食春光, 日照花千树。早上起来,卢信良和锦绣对坐着用膳。杯碗筷箸,声音磕碰微响。好一副“相敬如冰”的夫妻和谐图。谁也没有说话。锦绣的脸冷冰冰的, 板着。卢信良当然也是那副习惯性的刻板, 深沉以及老气横秋。
锦绣说:“我要去我娘家弄一个丫头进来!”
卢信良一愣。手把碗筷轻轻放下。丫鬟们上前伺立:“相爷, 是不是还要添些小米粥?”他摆手。“这种事情,何必特意来禀报于我?”是了,他一个大老爷们, 男子汉大丈夫, 又是堂堂一国之相,自然不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婆妈之事儿。锦绣冷冷一勾嘴儿:是么?那正好!
就那样,依旧“相敬如冰”地,两个人用了膳,卢信良闷不吭声又去内阁府衙报到了!
其实,他是真忙。
党争内斗又到了白热化阶段, 他兢兢业业, 为的就是不让政敌抓住把柄。尤其是,一心想取而代之的次辅何守备。何守备是极力反对儒家理学的政治主张,尤其是朱子所倡导的理学治国。他所提倡的,乃传统旧时的无为而治。安城、北阳灾情严重,年成荒馑,饥民又出现了大骚动。卢信良要提倡他的“社仓制”,而这个制度, 对私下那些走私行高利贷放粮想大捞一笔的权贵有致命打击。所以,现在的朝堂,表面平静,实则一派暗流涌动。卢信良不能有一丝轻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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