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知道,宁国公虽经营西南十几年,可西南军中将领屡屡更替,替上的有不少便是我父皇的人。”楚玄淡笑道,“这要反,可不容易啊。”
韩忠对西南军插不进手,可皇上可以。皇上不仅可以,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更替宁国公手下将领。因皇上生性多疑,早在宁国公十几年前在西南扎根时,皇上就已开始逐步更替了宁国公手下官员将领,那时宁国公在西南根基未稳,若胆敢拒绝皇上,必遭弃用,一切图谋全盘落空,所以他只能接受。而一旦接受,那便只是君王屡次试探的开端,纵有萧贵妃在皇上身边,这些年来西南将领却也还是因皇命更替过数次。如此更替调动,便让宁国公极难在西南全盘收买人心,终究是有那一心向着皇上的,或有那眼巴巴盯着他西南总督之位的不受他掌控。他稳坐西南三省总督之位便罢,倘若他一旦出事,这些人捅他的刀子一定是又快又狠。
所以若非逼不得已,宁国公是不会反的。
“是不容易。”萧镜之冷笑道,“但若是逼不得已,不反也不行了。故而,我才说一切全看皇上愿不愿意给宁国公府俩一条活路。”
“活路?”楚玄笑,“为了这一条活路,你们便算计了整个朝廷?”
萧镜之微微凝眸紧盯着楚玄,“虽然王爷无话问我,我却有话问王爷。秦王在哪里?”
“秦王谋反事败逃匿,至今未找到其藏身之所,”楚玄微挑唇角,笑道,“你与他过从甚密,我还未问你,你怎反来问我?”
“说的好,秦王逃匿六七日有余,你明知我与他过从甚密,却不曾来问过我一句——”萧镜之冷冷笑道,“这不正说明了,他已落在你手中。”
“人人都说萧世子肖父,果然与宁国公一般心思缜密,细致入微。”楚玄没有否认。
“他落在你手里,自是死路一条。”萧镜之端起茶碗啜饮几口,在锒铛镣铐声中叹道,“你很聪明,没将他交给皇上处置。”
皇上老了,已无从前的铁血手段,指不定还会再留楚烈一命。
“他还活着。”楚玄却是道。萧镜之一怔,沉默不语,就听楚玄又浅笑道,“他用宁国公府的秘密与我做了一个交易。”
萧镜之那一双总显阴沉的眼睛一瞬间冷到极致,却又在霎时间褪去所有寒气,反而笑了起来,“难怪你无话问我,果然你已知道。”
“秦王说,,宁国公老奸巨猾,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是以早早就留下了后招。”楚玄依旧在笑,“这些年来,萧世子交游甚广,不仅与金陵城诸多官员世家关系密切,就连许多外官也是来往频繁。而且你和宁国公还动用了手中人脉权力,替许多官员办了不少阴私之事——”
“不错,九年前出了苏家一事后,我父亲便知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许多事情都难保万一。”萧镜之微笑道,“所以这些年来,我留在金陵城中与各处往来活动,不仅仅只是为了巩固宁国公府的势力地位,更是为了能有机会捏住许多官员的软肋。为此,我们不惜冒着风险,替很多官员办了很多他们或者不敢办,或者没有能力办成之事。而这些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成为他们留在我们手中的把柄。”
“你们早早留下这么一暗手,一旦你父子出事,便会有人将这些官员的阴私宣扬出去,引得朝中大乱,动荡不安。”楚玄淡淡问道,“到那时,你们父子便有机可趁了?”
“不仅于此,”萧镜之微笑道,“这些阴私之中除了贪赃枉法,违法乱政之外,可还有不少私怨,或是上下属之间,或者同级间,或是亲友间,只要皇上敢动我父子二人,我们的人便会将这些阴私之事的证据交给那些官员的敌手对头。你说到那时候,这大魏朝局会有多精彩?”
朝局变化诡谲莫测,在这朝堂之上功利狭隘之人多如过江之鲫,那些官员一旦拿住对头的软肋必会不遗余力地攻讦对方,逼得皇上不得不处置那些人。且,若真如萧镜之所言,他手上的把柄里甚至还有不少官员与上下属,与同级,与亲友间的私怨,到时候上下属,同级,亲友之间翻脸反目,便会导致上下离心离德,政令难行,是大乱之局。
若这一切仅仅只在普通文官之间也就罢了,可若是——
“成王,有些事就算你提前知道了,防也是防不住的。”萧镜之轻轻摇头笑道,“那些被我们父子拿住把柄的官员里可还有几名封疆大吏和边关守将,南境,北疆,西北,东北各处皆有,一旦同时动了他们,那大魏边境可就难安了。我父亲经营西南十几年,二十万西南军中至少有五万精锐是由我父亲直掌。一旦朝廷大乱,只要我父亲振臂一呼,那些害怕受到朝廷处置的官员必会纷纷投靠。到那时,我们放手一搏,也许便是柳暗花明。”
“你觉得你们这般为之,能有多少胜算?”楚玄嘲讽道,“徐家二位将军已带了八万中军精锐前往西南,只怕西南这个地界,宁国公都走不出去。”
“这就要看皇上怎么想了。”萧镜之冷冷道,“一旦朝廷边境同时大乱,就算我们父子二人死了,大魏南有南梁,西有西狼,北有戎狄,还有那些不安分的附属小国,只怕一见大魏变乱突生都会趁火打劫,趁势来犯。真到那时,大魏几面受敌,朝中混乱,便只能任人鱼肉。”
“我大魏还未孱弱到如此地步。”楚玄也冷冷道,“不至于这点风浪都经不起!”
“是么?”萧镜之冷笑,“北疆刚刚经历大战,损兵折将无数,中军几番变乱屡遭清洗,云王如今正醉生梦死,若是西南生变,南镜与西北再变,就算不至于有国灭之祸,却也难免要伤筋动骨。但皇上只要放过我们一家人,便可挽救大魏免于陷入此等局面。”
“所以你们是想同我父皇谈桩买卖?”楚玄问。
“不错,”萧镜之微笑道,“成王,我们打个赌,这一次我一定会赢。”
“那你们父子又想要什么?”楚玄却是不急不怒地笑了起来,“你们早在九年前就为今天埋下了这个局,总不会只要自己一条小命吧?”
“自然不只,”萧镜之依旧微笑,“若是只留一条命在,他朝皇上反悔,我们岂非任人宰割?”
“那你们还想要什么?”楚玄笑问道,“让我也听一听。”
“在西南横岭西出三十里有三座空城,那里本是大魏疆土,只因西狼人常年来犯,百姓苦不堪言,是以九年前我父亲便将那三座城中的百姓都迁回了横山以东。”萧镜之回答道,“如今我父子别的也不要,就只要皇上将这三座空城分封给我父亲,放我们一家西去,让我父亲带着那五万西南将士离开。”
“五万西南军?好大的胃口。”楚玄冷笑道,“十多年前宁国公设计英国公世子萧决带领的十万西南军全军覆没,还导致大魏在横山西出七十里的两座重镇被夺走,才会造成余下那三座城池失了屏障,屡屡遭西狼游骑骚扰。是以九年前父皇只能同意宁国公将那三城百姓迁入横山以东,将大魏整个西南防线东移了三十里。想不到,这原来也早在宁国公的计划当中。可那三座空城位于横岭以西,你凭什么认为我父皇会愿意将我大魏西南门户关隘扼于你等掌中?”
“那三座空城看似扼住了大魏西南门户,可事实上不也让大魏与西狼之间再多了一道屏障么?”萧镜之笑道,“若是西狼意欲进犯大魏,那三座城可是首当其冲啊。”
若说苏家一案,皇上还可隐忍,但十多年前宁国公与西狼勾结,设计萧决与十万西南军全军覆没之事,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纵使当下隐而不发,将来也迟早要同宁国公算这笔账。是以,宁国公只能脱离大魏。
然而,宁国公带着自己那五万精锐脱离大魏若无所依傍,便只能西去投靠西狼,可那些西南军原本在大魏安居乐业,生儿育女,有几人愿意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要与宁国公一起到西狼寄人篱下?再则,他萧准到底还是中原人,去了西狼终究是不可能被全然接受,被质疑,被排斥是必然的。宁国公也不是那等愿意作小伏低的性子,如何能忍。
而且,在历史上投靠异族最后被排挤,被盘剥,被奴役,被同化,甚至在战争时被当成肉盾前锋牺牲之事屡见不鲜。在本朝开国时曾有一例,那时前朝被太、祖灭后,前朝一位大将带着自己手下三万将士投靠戎狄,结果没想到后来戎狄与大魏几次开战,这位将军与他的部下每每都被逼迫着当前锋,屡屡要到他们兵力在与魏军交战中几乎耗尽时,戎狄后续援军才肯出动。不到一年,三万将士便只余千余人,后来那千余人为了不被戎狄所奴役利用,兵变杀死了那位将军,反又投奔了大魏成为镇守北疆对抗戎狄的军队之一。
有此前车之鉴在,宁国公行事自是要再三思量。而他所选的这三座空城所处位置也极为微妙,一旦皇上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便可盘踞于那三座城中独立为王,看似被夹在了大魏与西狼之间岌岌可危,却也可以两头依靠。若是大魏意图进犯,他们便可向西狼求援,若是西狼意图夺城,他们又可向大魏求援。先不说西狼,单单就大魏而言,那三座城池本已弃守,就算硬抢回来也是守不住,还不如就让宁国公占着,多个对付西狼的屏障。而宁国公也不傻,他虽据三城与大魏翻脸,却也不会全心帮着西狼来进犯大魏,因为万一西狼得逞,那下一个被侵占的便是他那三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