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花圃里,我们之间一时无语。我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话题。三年下来,我跟他更生疏了不少。以前,还能装嫩扮天真,扯着他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可现在,相顾无言,我都想泪千行了。真的很想跟他说,您老人家没事,其实不用陪着我的。我自己可以很开心。可在他的地盘上,我怎么好意思赶人。
花圃仍如记忆中的那么精致,应季的花儿姹紫嫣红地开着。对那些娇嫩的花儿,我兴趣不大。反而喜欢泥土中的杂草。柔若的身体,却有坚韧的生命力。象征着希望的绿水看起来总是那么讨喜。蹲□去,却被腰上的笛子咯得难受。心头一转,我抽出竹笛,“燕大哥,小妮想吹一首曲子。如果吹得不好,您别见笑。”
燕铁衣拿着水壶悠然自得地浇着花儿,见我献艺,只是笑笑,“小妮莫要见外,我还不知道你竟会吹笛呢!”
你以为我真想吹啊!这不是嫌气氛尴尬得难受吗。横笛唇前,我想都没想,吹了一曲大漠风格的歌曲。即将到来的变故令我心神不宁,我害怕又无措。脑海中盘旋的,不是师傅教的那些高山流水之类的曲子,反而是凤凰传奇的一曲“心驰神往”。
一曲吹毕,我脸色有些古怪。靠,忍不住就在古代人面前恶俗了一把。穿越来的,怎么都忍不住来这一招。这首歌曲充满了对大草原的遐思与向往。轻缓的诉说中,女声婉转地表达出纯真的感情。我最喜欢的,就是其中大漠苍凉的味道。
可不得不说,这招虽然俗,却是穿越者屡试不爽的绝学。燕铁衣花也不浇了,用一副“没料到你还有这般才学”的眼神看我。我汗颜无比。
正当他张口欲言,我汗流遍地,着急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大熊哥找来,说其他人有事相找。我赶紧借此溜了。躲回房里时,我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看你以后控制不住爱现的心态,没事找事。
之后的两天,我都尽量避开燕铁衣。他若要问起曲子是谁创的,我实在回答不出来。要厚颜无耻说是自己写的,我又怕被雷霹。还是冷处理此事比较好。心中突然觉得好笑,若是燕铁衣听到那个缠绵至极的歌词,还会不会淡定啊!嘿嘿。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例行的报告会很快开始了。我的神经崩得紧紧的。龙魂厅我自然是没资格进入,但我一直守在弹剑楼前,等着那位受尽苦楚的大哥前来。坐立不安到中午时,才听到一溜急促的脚步声。
我如箭般冲向声响处,一见他们抬着的来人,恶心在胸口翻滚。忍了良久,还是哇哇地吐了出来。真是残忍,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一个人。
只见他双手只剩下光秃秃的两节臂肘,断腋处已经结成了紫点斑斑的疤痕。全身瘦得像皮包骨,那套污秽破烂的衣裳,就像一块破布似的,罩在身上。只有一只眼睛能视物,瞎了的那一只便成为一个血脓混浊又汨汨流淌黄水的烂凹坑了。他的脸上生满了溃疮,粘糊糊、红黏黏的左一块,右一块,连鼻子都烂掉了一半。最让人心惊胆颤的是,他原本该生嘴巴的地方,却只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微突出的粉红痕印。他的左腮上,却开了一个皮肉缩减的小洞。他已经徒有人形,却看不出一丝人样。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楚角岭的。他浑身生满恶疮,一身恶臭。难道他就凭着那股报仇的意念,一点一点地蹭来的?我忍住恶心,与又瘦又矮,脸如风乾椅子皮般九牛戟庄空离一起,为他清理起来。从书中知道,跟亲眼看到真的不一样。再形象的文字也写不出这种情景。我心头泛起一丝心疼,燕铁衣,他若看到这一幕,会有多伤心啊!
像我这般吐了的人很多。可大家没有一丝抱怨,只想让他更舒服一点。那些汉子帮他粗粗地清洗了一遍。出来时,虎眼都含泪。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好皮好肉,全部溃烂不堪。他的表情上已经看不到痛苦。庄空离见情况不妙,便急匆匆赶去找燕铁衣。
他已经处于弥留状态。看他的样子,连我这个对医术不在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能来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了。我怕他一见到燕铁衣,便会魂飞魄散。我是知道剧情,可看他这个样子,我倒真希望他能早点死去。这具身体,已经成为束缚他的牢笼。
外面的脚步匆匆响起,燕铁衣一进门,脸上的就变了。原本他有些天真的脸上,总带有柔和纯真的意味。可这时,他就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狰狞、冷酷又悍野的,他如同变了一个人般,充满冷厉的杀气。“裴咏,是你吗?”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看见裴咏剩下的那只眼里盈满了泪水,流露出的那种深切的痛苦与祈求。我实在不忍看。我必须帮他早点解脱。他已经痛苦得连呼吸都会令全身抽搐。
对了,大砚台。我抓着大熊哥告诉他赶紧去找一个最大号的砚台过来,记得一定要装满浓墨。时间最好快一点,我实在不忍心他一点一点地煎熬着。我要帮他。
“崔厚德,去把李大夫请来,要快!”那边,燕铁衣怒叱去找大夫。
我眼角含泪,这时,请大夫已经没用了,只能尽人事了。裴咏也知道这点,他摇摇头,眼睛里全是悲切。混蛋!我握紧拳头,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悲愤。燕铁衣将那个该死的混蛋痛快的杀死,真的是够仁慈了。即使将他如裴咏这般折磨一番,也不够解气。怎么会有人恶毒到这种地步?就连我这个旁人都看得心血翻滚,更何况是燕铁衣。
12、我想更了解你 ...
燕铁衣一点一点地问着。裴咏也在努力地回答着。燕铁衣逐渐知道,虽然他们才一年不见,。伤害裴咏的人,知道燕铁衣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仇人是因为色才伤害他的。
我急得都快跳脚了,这样问要问到什么时候去啊。我大概知道是因为裴咏的妻子被一个混蛋看上了,然后那家伙就掳了他的妻子,折磨裴咏。而且,我依稀还记得,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仇人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我全都不记得了。
裴咏颤抖着、抽搐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散乱,烂眼及疮口中的脓血黄水淌流不停,腮边的小孔里也涌出了更多涎液来。他已经接近油干灯灭的情形了。燕铁衣也很着急,却偏偏没办法。裴咏曾在燕铁衣生命垂危之际救了他,可突然却以这样悲惨的一面出现在他的面前,濒临死亡。我不敢去揣摩他的心思。我连看着这样的裴咏就觉得心疼,更何况是他。
我站在门口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看到熊道元满头大汗地捧着一个超大砚台来了。我推推他,让他赶紧送上去。燕铁衣听到熊道元喊他,大怒,回头正准备开骂。看到他手中的砚台,眼中一亮。他接过砚台,放在裴咏脚下,让翡咏用脚写字。
看到燕铁衣的脸色好了一点,我才舒了一口气。他眼里的悲楚、辛酸与怒焰让所有的人心都揪了起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喘大气。
眼见着裴咏写下“胡绚”、“我妻沈娟”、“十月前”,我心中一悲,泪不禁滑落。裴咏的生命已经到头了。他与妻子一直到最后关头都是互相惦记的,解脱了这身臭皮囊,你们下辈子再好好相守吧。
大夫赶来了。他来了也也没用。裴咏身染毒疮,周身溃烂,血竭气虚。大夫嗫嚅地说,自己再尽力,也没得救了。得到这个结论,我的泪落得更急了。为什么,总有那些人,为了私欲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伤人。胡涛是,这个胡绚也是。像这种人,用法律根本无法处置。在这个崇尚以暴制暴的世界里,只有让敌人比自己更痛,他们才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燕铁衣的声音很低沉。“他的嘴……”
李大夫的汗都吓出来了。燕铁衣在社里一般都很和气的,他这种悲怆、酷厉的神态,李大夫极少看见。我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是燕铁衣的另一面吗?可是,心中的酸楚却一阵阵上涌。他是被逼的。
“那是被一种极细的羊筋肉线缝合的。当初在缝合的时候,一定是先将他的唇片割削,在血肉未干之际,再将上下唇粘连在一起缝实……照这唇痕结疤的情形看来,恐怕也有四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了……至于他左腮所开的内洞,也是人为的,自腮孔上灌塞饮食,让裴爷可以勉强活下去……”心中一阵阵发冷,好狠毒的心思,好可怕的人。这种人,怎么可以毫无愧疚感地活下去?
我因害怕身子微微颤抖着,却不肯放弃燕铁衣的一点一滴表情。看到他平静地看着裴咏断了气,看到他静静地站在裴咏的尸身前,最后脸上露出的一丝苦涩。他说,厚葬裴咏。然后没再说什么,向门外走去。只是脚步迈动间,有些踉跄不稳。在场的人默默地帮裴咏收拾着后事。我的泪如雨下,为燕铁衣心酸,也为这位死去的大哥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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