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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不做粉侯 (珠玉瑶光)


  “让紫苏去找。”裴煊有些不耐,这女人,是在磨他。
  “我还想等着吃晚宴上的炙鹿肉。”夜长欢转过身来,依旧扭捏。突如其来的执拗邀约,没头没脑的,她不太摸得清他的真意。
  “我请你上繁楼吃去。”裴煊勾唇一笑,两步回过来,牵了她的手,拉着就走。
  夜长欢张了张嘴,踉跄一步跟上。她有些吃惊,裴煊主动请她吃东西,那……别说是问吕桢儿的事情,就是刀山火海下油锅,她也要去的。可又留了一份清醒,这御苑里,耳目众多,两人拖着手,终是不妥,便顿了脚步,挣脱手,说到:
  “还是我自己走吧。”
  裴煊松手由着她,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警告她莫耍花招。心中却在微笑,果然还是小孩儿心性,还得拿饮食来诱。
  

  ☆、盘问

  出宣德宫门,过宫城护河,沿着御街侧道,行上两里路,平康坊最尖上有一座三层相高的楼子,便是玉京中最盛名的酒家繁楼。
  蔼蔼暮色,夜灯初上,彩楼欢门,珠帘绣额,楼中笙簧聒耳,鼓乐喧天。左边隔壁的阁子内有人高亢作歌,右边隔壁的阁子里有人大醉狂笑,窗下街面上游人如蚁,喧嚣嘈杂。
  这就是裴煊所言的清净地方。嗓门细一点的人说话,都得被左右的声浪给淹了。
  夜长欢却求之不得,正好,什么也不用说,认真吃东西。繁楼的酒食肴馔,样样精到别致,堪比御膳。故而,裴煊一说请她上繁楼,她就乐颠颠地跟着出宫来了。
  来了阁子间里坐定,看着伙计呈上来的红牙牌子上,琳琅满目千奇百怪的菜名,她又为难。倒不是不知道该吃什么,而是觉得难得宰裴煊一顿,得多点多吃才是。一个贪心,不觉就点了一大桌菜肴,可就她两个人,能吃下多少东西?索性让伙计直接将菜品送到楼下,给街对面巷口那个盲眼乞丐,说是裴大善人送的,自己则留了两三样小菜,还有一只被叫做“火凤凰”的卤鸡,自顾吃起来。
  裴煊由着她一番折腾,也不多话干涉,只坐在一边,吃了几口清淡小菜,便停了筷箸,喝着清茶,看她吃。看她吃得实在是……香,忍不住问她:“不是想吃炙鹿肉吗,怎么又改成卤鸡了?”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夜长欢吞了口中食物,答到。
  炙鹿肉只是个借口而已,他还当真了。再则,繁楼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众多,可她就偏爱这道俗气的食物,虽说红牙牌上写了一个美丽的名称“火凤凰”,可它就是一只油亮亮的……卤鸡,蜀地的口味,鲜香微辣。
  “市井中称它为‘吮指鸡’,顾名思义……”夜长欢放下筷箸,张开十指,在唇边比了比,突然没好意思说下去。
  吮指鸡,顾名思义,好吃到啃完鸡肉之后还可以吮指头。她在裴煊面前,已经尽量地,很文雅了,砍得小小的鸡块,用筷箸夹了,放到白瓷碟子里,小口小口,细细地吃。总不至于当他的面,横撕竖啃吧。可即便是很秀气的吃相,也没能掩饰住她的好胃口。说话间,她已经几乎将那一整只鸡给吃得所剩无几了,不由得一阵汗颜,双手无措地,朝裴煊摊了摊,问他:
  “你要不要尝一点?”
  “我不喜重味的食物。”裴煊答她,然后随手端起桌边清茶,眼皮一盖,嘴唇一啜,喝上一口。那骄傲作派,仿佛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夜长欢被呛得一怔,咬了咬银牙,索性把盘中剩下的卤鸡,一并下肚了。一边吞咽,一边心中愤然。这就是所谓的仙凡之别吗?人家喝口茶就能饱,而她要吃下一整只鸡才能果腹。她直想找个机会,回宫里去问问明妃娘娘,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而是从市井坊间或是乡村山野抱来的孩子,再怎么锦衣玉食,也掩盖不了那粗野本质?
  被裴煊一句无心之语,不小心给比到了泥地里,再吃下去,夜长欢也味同嚼蜡,遂草草吃完,净手漱口。又觉得吃人嘴短,不等裴煊问话,她便主动开口了:
  “我吃好了,你硬要拉我出宫,不就是想问吕桢儿的事吗?问吧。”
  “你倒是实诚。”裴煊也是一愣,突然冷哼一声,说来,“那你倒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买通了在她那个席上服侍的宫女,在她的茶里放了点盐,点心上滴了些苦胆汁,发上沾了些蜜而已,哪知道,她那么不经吓,小心得午膳都不敢吃,后来上船时,都饿晕了,我就好心伸手去扶她一把,却把她给吓得掉水里了。”
  夜长欢也不否认,将她暗地里所作,和盘托出。先前还想着,悄悄做了便是,最好别让裴煊知道,所以今日一直都躲得远远的。这会儿,却也豁出去了,既然裴煊太精明,猜到是她,她也绕不过去,干脆就敢做敢当了,裴煊要怎么责怪,她也认。
  可看裴煊的眼神,幽亮幽亮的,不喜不怒,嘴角微挂,似笑非笑,就想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笑话,却又觉得不好笑。夜长欢有些揣摸不透,不禁出言试探:“吕桢儿在我这里吃了暗亏,受了委屈,你是想替你的未婚娘子出头吗?”
  “她不是我的未婚娘子。”裴煊突然皱眉,答非所问,又沉吟了几息,轻声叹到,“阿奴,被你这样一闹,这门姻亲兴许成不了了。但是,没有吕桢儿,以后还会有其他人。”
  总之,不会是你。
  夜长欢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也听得出那幽软腔调,不想给她任何机会,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惆怅。但是,已经足够了,他此刻的反应,已经足够让她生出无尽的勇气。遂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坚定决绝地说到:“不管还有谁,我还是会这样做。”
  吕桢儿的事情,她算是做得有些出格了,此刻,且又雄赳赳地表示,她将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到黑。按以往裴煊对她的态度,少不得要鄙夷训斥她一番。可是,这一次,出乎意料,裴煊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夜长欢便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回去。
  左边隔壁阁子内的高歌,此刻终于停歇了,右边隔壁阁子里的醉闹,却越来越激烈,夹杂着桌椅响动。
  就在这嘈杂声中,四目相望,神光痴缠,相对忘言。渐渐地,她从那双无波的幽深眸色中,看出些意思来。他并没有不喜,反之,似乎还有些轻松、释然、欣慰、鼓励、赞许、宠溺……
  哪有这么多的意思,她是在自作多情吧。夜长欢突然别开头,笑起来。弯眉眯眼,梨涡浅旋,自我解嘲。再一回眸,就猛然撞上裴煊的笑颜,温和,煦暖,微醺,从未见过的惊艳容颜,破天荒地,印证着她的胡思乱想。
  “你笑什么?”夜长欢凝了笑意,僵了脸皮,讪讪地问他。
  “阿奴……”裴煊起唇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涌到了嘴边,又给吞下腹中,重新酝酿。
  然而,光是这一声柔软的称呼,一脸灿烂的笑意,就让夜长欢觉得受用无比。这种光景下,他要说的话,总不至于是训斥吧。遂眼巴巴地,竖了耳朵,期待。
  兀地“咚”的一声,右边格子间的木墙发出轰响,引她二人齐齐侧目。应是隔壁那群醉汉,打撞到墙上了。接紧着,人声暴呵,杯盘碎裂,桌椅砸墙,呯呯砰砰,响声震天,吵闹到根本无法说话的地步。
  二人无奈对望,本想着隔壁的神仙打架,井水不犯河水,静等风浪过去再说吧。哪知下一瞬,轰地一声,那道仅作隔离作用的木墙,颤巍巍,吱嘎响,就被那边的莽撞身躯们,彻底撞到,朝着这边倒下来。
  谁能料到繁楼的阁子间,造得这么偷工减料,又有谁能料到那些打架的醉神仙们,这么凶悍呢?
  彼时,夜长欢就坐在那道木墙边的屏风下,回头看着那道轰然倒塌的木墙,推着屏风,朝她压下来,顿时吓得傻了眼。起身闪开是来不及了,埋头躲,也不知该先藏头还是先藏脚。情急之下,只顾得上闭目抱头,听天由命。
  然后,就被裴煊囫囵抱住,宽阔胸怀挡住了一切倒塌。她不知道裴煊怎么从桌子对面过来的,只听得那木墙吱嘎吱嘎,呯里砰咚,各种撞响,最后扣压在桌沿上,搭出一个三角空隙,她正好藏在那空隙里,而裴煊,用背给她挡了木板的拍击,还有那些木头碎裂的尖锐断头。
  “你刚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倒塌空隙下,阻隔了周遭,停滞了时光,刹那寂静之中,夜长欢被裴煊的身躯压得瓷实,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动嘴。又听他闷闷哼气,吓得不敢乱想,只能接着刚才的话题,追问。
  “我想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喜欢。”裴煊的声音,听来还正常,可那话中之意,却太过稀罕。
  夜长欢只觉得,耳边的轰然,比刚才木墙倒塌的声响,还要惊心动魄。心中一阵猛跳狂喜,又难以置信,这个人,莫不是被木板拍傻了吧?
  一阵慌乱过后,两个顺着倒墙滚过来的醉汉,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那边剩余的几人,也赶紧踩着一地狼藉,撵过来。七手八脚,抬开扣在桌上的木墙,正要伸手去扶起被压在下面的人,定睛一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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