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谋:恶女夺嫡 (古太魁)

三月春风正盛，将她枯黄的头发吹得凌乱。敌人的血，杖刑的血，混在一起，染得她满脸满身皆是血渍，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一般。她做梦也没想到，最后将她生命终结的人，竟是韦声——那个她曾付出真心的男人。

她哑着嗓子道：“你们让开，我要见皇上！若敢蹦半个不字，休怪我伊果刀下无情！”

平筹对掌宫中弓弩手，站在韦声身边大喝道：“大胆贱人！你已被皇上下旨处斩，不束手就擒，反而持刀逼宫，你想造反吗？”

伊果怒道：“没错！我就是反了！今日你若有本事杀了我，我便变成厉鬼将你撕成碎片，若是没本事杀我，终有一天，我也要将你这厮的狗头砍下！”右手一举，立刻就要发行云镖。

韦声忙下令放箭。

伊果见韦声亲口下令杀自己，心中一片苦涩，眼见万箭齐发，如同雨点子般密密地射向自己。登时腾空而起，挥舞绣春刀将箭纷纷挡开。喊道：“我原本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们凭这点微末伎俩，也想杀死我吗？”眼见众锦衣卫攻势虽急，却在一轮箭发射后总要停顿一下才发射第二轮。伊果趁此间隙得以喘口气，心中暗暗感激成名什：若不是他暗中令掌刑锦衣卫放了水，只伤及了她的皮肉，否则四十大板实打实下来，她怎能站起身？但毕竟因此行动不便，否则她定冲上去砍乱众弓箭手。

平筹对见众人弓囊中的箭所剩无几，伊果却随手挥档，毫无败迹，一边令人前去搬箭，一边忧心忡忡道：“没想到这丫头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往日我们太小瞧她了，这该如何是好？”

韦声不答，见她虽使的绣春刀，一招一式，却大半是他家传的扬声剑法。心中称奇：“原来我韦家的剑法使将起来，竟有如此威力。”自忖与伊果易地而处，自己都未必能有她坚持得那么久。他却不知，伊果近月来心情苦闷，常练剑释怀。因她心中所思脑中所想皆是韦声，便常常不自觉地练起扬声剑法。身患相思病的人记忆总是特别清晰，她总是想起与韦声的每件事、每句话，其中想的最多的，便是韦声授她扬声剑法的时光。无意中，她的剑法越来越精，至于今非昔比。

平筹对搭箭向伊果射去，他臂力颇强，一箭射去有旁人两倍力道。伊果突见一支箭疾来，转身横臂抢下，以手当弓向平筹对射去。平筹对忙跳脚躲开，怒道：“大家放下弓，一起拿刀围上去，不要叫她再使轻功取巧！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男人，杀不了她一个小丫头！”

韦声正欲说话，却见皇上身边紫茉来了，询问缘故后，立刻令众人住手，见伊果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地瞪着自己，心中一惧，更有几分歉疚，不敢看她的眼角，只道：“伊果，皇上命你进去。”

伊果缓缓移开目光，立刻跟上了紫茉。

韦声突然道：“等一等！”

伊果停住，背对着他并不转身。

韦声深吸一口气，道：“把刀放下吧，皇上不是已经同意见你了吗？这样持刀进乾清宫，会被定弑君之罪的。”

伊果右手一颤，随之弃去。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韦声瞧着那把刀，那把象征着锦衣卫身份的绣春刀，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血一滴滴地流下，落在地上随之凝结。仿佛是自己的心，明明没有伤口，为什么会流血呢？

紫茉忙将伊果拉到一旁，低声道：“伊大人，奴婢见您支持不住擅作主张……皇上并没传召你，你可千万别去！”

伊果道：“你假传了圣旨？”

紫茉四顾无人后，才点了头。

伊果有些失望，有些意外，道：“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紫茉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伊大人是个好人。上次皇上责罚奴婢二十鞭子，是大人为我求情，替我拿药，此恩奴婢永不敢忘。还有，那位韦声大人上次为了路征诬陷我，让我再受鞭刑之苦。哼，与他做对的人，奴婢都会帮，奴婢决不许大人折在那种人之手。”

伊果入宫以来，遇到的不是罗析、韦声一流的伪君子，便是淑妃、朱殢香一流的真小人，整个皇宫之中，恐怕只有皇后一人曾真心相待她。如今这样知恩图报、甘冒性命帮自己的人，却是头一回见。这一日她尝尽人世间所有的苦楚：背叛、欺骗、屈辱、恐惧……几度闯进鬼门关，直至此时此刻，才稍稍感到一丝暖意。登时眼泪和着血渍而下。一迭声道：“多谢，多谢……”

紫茉不意她激动至此，也不嫌脏，忙用自己的真丝手绢为她拭泪。

伊果突然道：“紫茉，我不会辜负你的，我要去救皇后，救自己！”一路飞奔到殿前，被锦衣卫用长枪挡住后，便不顾一切地大喊。

见殢香公主走出来道：“将这犯上作乱的逆贼拿下乱刀砍了，不许她惊了驾！”

门内皇上道：“香儿退下，让她进来！”

伊果大喜之下，不忘瞪殢香公主一眼，走进去道：“皇上，臣已被皇上下旨处死，本该束手就擒，但臣知道皇后娘娘被奸人构陷的时候，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皇上，请容臣为皇后娘娘叫屈后再死！”

淑妃忙道：“皇上，臣妾听闻伊果抗旨不遵，与宫中锦衣卫持械斗杀，使宫廷血流成河，这样的狂徒，怎容她混淆视听？”

伊果瞪着方才进来的韦声，冷冷道：“淑妃娘娘一直待在乾清宫，皇上都不知道的事，您却那么清楚，淑妃娘娘可真是只手遮天啊。还有韦大人，你不将此事报告皇上，反而先偷偷告诉淑妃吗？”

皇后晕厥后，经医女推拿后渐渐醒转，但只是猛烈的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皇上只觉心都碎了，听着旁人争吵只觉不耐烦，道：“好了，皇后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你们满意了？”

秦妃听皇上依旧称徐氏为皇后，心中一沉，道：“皇上，有人亲眼看到那奸夫乔装成锦衣卫潜入宫中，与伊果说话，还在坤宁宫前出没，而那伊果的血竟能与徐氏的相融，如此证据确凿，皇上还不相信吗？”

伊果用匕首划破手指，使血滴在一个养有锦鲤的大瓮中，又一把抓住韦声的手，在其手背上划一刀，也滴在大瓮中。道：“皇上，所谓滴血认亲，根本是无稽之谈！任何人的血滴在一起都会相融！要不然，难道韦声也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吗？”

皇上看到大瓮中鲜血相融，脸色一变。秦妃看到后，连退几步，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不禁结舌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伊果道：“皇上，皇后娘娘为您诞下三子五女，最年幼的咸宁公主都比臣长上四岁，在臣出生时，娘娘还是您的燕王妃，日日与您形影不离，试问怎么可能瞒着您十月怀胎生下我？真是天大的笑话！皇上与娘娘鹣鲽情深，怎能受无耻小人挑唆，伤了数十年夫妻之情？”

皇上连日来召幸坤宁宫宫女，与皇后憋了好大一股气，骤然听到皇后与他人私通之事，更加气愤，哪里顾得上辨别是非真假。今听了伊果一番话后，如醍醐灌顶，连日来积压的气闷登时烟消云散，都化作对皇后的歉疚与疼惜。

第七十一章 李代桃僵（1）

执着皇后的手道：“妙锦，是朕糊涂了，朕对不住你。别人害你，朕该护你才是，怎可迷了心智，帮着旁人一起……朕刚说过的话统统收回，徐家是大明开国功臣，朕不会让任何人动其分毫。”

皇后勉强露出一丝微笑，终于昏倒在皇上怀中。宫人们忙上去伺候。皇上疼惜之余大怒道：“伊果，将秦妃拖去冷宫，给朕重重地打！若是皇后有什么不测，就令她为皇后陪葬！”

伊果道：“臣罪无可赦，怎敢当此重任？”

皇上道：“你救护皇后有功，朕赦你无罪。从此你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以后务必保护皇后万全，若出半点差错，朕为你是问。”

秦妃吓得失去人色，忙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这一切一切，还有淑……”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淑妃重重一掌。

淑妃痛心疾首道：“你这贱人，竟敢陷害中宫皇后！还差点将本宫和皇上蒙蔽，你快去冷宫里等死吧，还在这儿大呼小叫些什么？”

这一掌只打得秦妃头晕目眩，半边脸又疼又麻，还未缓过神，便被伊果率人强拖了下去。

皇上将帕子沾湿了，轻轻抚着皇后干涸的嘴唇道：“你病成这个样子，百穗一个人伺候不行，朕会把坤宁宫原来的宫女都调回来，你可安心养病了。”

皇后背靠着鹅羽软垫，依旧咳嗽不止，但勉强说得出话了：“她们……已得皇上临幸册封，便不是臣妾身旁的奴婢了，皇上应该……另择宫苑好好待她们。”

皇上握住她的手，低声软语：“妙锦，以前都是朕的不是，做出这些荒唐事来，而且，妃嫔伺候皇后天经地义，怎么不是你的奴婢？郑和，传旨下去，柔仪殿众妃以后不必侍寝，尽迁回坤宁宫，一切如旧。”

皇后并不在意这些事，倒是淑妃面白如纸，带着殢香公主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