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骑着毛驴溜溜达达的往药庐走,揣测着这主意是谁给的,应该不是云洛,诚然,云洛很聪明,但这事的取舍太大,只有策士才笑得出来,做得出来,而云洛,虽然曾经做过士子游历列国,但他士子也分不同的流派,云洛属于兵家。任何一个兵家的士子都不可能想得到如此等同践踏上万将士牺牲价值的主意来,兵家士子,重视兵魂远胜利益。将辰国朝堂上的公卿大夫都扒拉了一遍,阿珩给张不易与孟览打了个大大的嫌疑封戳。
辰国尚武好战,贵族与云洛受的教育相近,都算是兵家流派的支持者,而这也是本土贵族会乖乖交出近半权力给外来士子的根本原因——不插足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张不易曾负责辰国的邦交,这般出人意料的法子,他想出来很正常,至于孟览,虽是辰国老氏族的郎君,可想想他的经历,属于辰人皮肉早被十数年的时光剥离了,剩下的是一副属于策士的皮囊。
“阿珩......”
会是谁呢?
正琢磨着,忽听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声音有点熟,阿珩疑惑的转头,看到的是一家酒楼。想起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抬头,四楼的一扇窗户处立着一位俊俏的年轻郎君,赫然是齐载。
齐载冲阿珩招了招手。“阿珩,好久不见。”
阿珩无奈迈步向酒楼,她是真心不想进酒楼,物价贵,三七前些日子很喜欢一家酒楼里的酱肘子,说那家的酱肘子比药庐的厨娘做得好吃,天天嚷着要吃。阿珩带他吃过一回,辰国贩卖的吃食分量都很足,一鼎酱肘子有十只,个个都皮厚多肉多筋。且酱肘子的价钱也很足,一鼎五十枚铜锱,不如去抢。阿珩只带三七吃了一回便不愿了,药庐里每日都要杀两头肥豕,一头肥豕四个蹄髈,两头是八个,够吃一顿了。三七为此很是吵闹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云洛将酒楼的疱人挖到了药庐当私厨,这才得以消停。
将毛驴递给伙计。“喂点精饲料,钱记齐国公孙载的账上。”
“好嘞,客放心,一定给您的毛驴喂最好的饲料。”伙计喜笑颜开的接过了缰绳,毛驴一般随便喂点草料就够了,但既然客人说要喂最好的,自然就喂最好的,只是......价格不便宜。
进了酒楼,阿珩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她教会了别人如何无需大梁亦可平地起高楼,然后,辰人一看,挺不错的,建筑高了,视野极好。于是,两层、三层的房屋在洛邑弥漫开来,而四层,虽少,却也不少,大部分酒楼为了招揽生意,不是三层便是四层。
要爬四层的楼梯......
掉头可不可以?
阿珩终究还是爬上了四楼的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用竹帘隔开的空间,约莫一间普通屋子大小。屋内摆设也依着辰人的喜好摆着带有浓郁辰风,唯一称得上雅便是,四楼的视野极好,眼力好点,都能从这家酒楼的四楼看到王宫与东城各府的模样,自然,仅限于大致模样,想要看清楚却是不可能,人没那么好的眼力。
阿珩径自坐下,雅间中央是一张大案,案上摆了不少吃食,一鼎鹿肉、一鼎熊掌、一鼎鳄肉羹、一只烤羊羔、一鼎鱼汤、一鼎荠菜豆腐汤、一鼎菘菜、一鼎卷耳、一鼎南瓜饼、一鼎咸蛋、一鼎粟米饭。后七样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上的菜。
走了这许久,肚子正好饿了,阿珩执起箸便用了起来,一口菜配一口粟米饭,案上的素菜很快被一扫而光,又将鱼汤拉到近前,不过三两口鱼汤便只剩下完全的鱼骨头了,喝完鱼汤,阿珩满意的拿起案上的酪浆饮了一口。“你莫不就是此次和谈的齐使?”
阿珩挺同情齐载的,若是齐使,那可真是够霉的。她去山南郡之前,云洛提到过,齐国此次和谈使者向齐王建议,以齐国在九陵原以西的百里之地换回摩云关。摩云关坐落于群山起伏间,无法耕种,但九陵原及其以西的两百里之地却都是良田。
看上去,这主意很吃亏,但辰国要是答应了,辰国只会更吃亏。失去了那百里之地,齐国将不与青国接壤,不接壤,自然很难有大战。须知,齐国如今与辰、离、唐、封四个大国接壤,中小国家倒是不多,与齐国接壤的小国都被灭得差不多了,中等国家也快被蚕食干净了。大国虽然没被蚕食得快亡国,但也被齐国蚕食得不轻,齐国东南西三境有不少土地都是源自这四个大国,如九陵原以西的两百里之地,原本都是辰国的。
若与青国再接壤,大国之间可不会和平共处,比起辰国这个仍在上升期,未来不可预测的大国,青国自然更重视现任霸主的齐国。被五个大国包围,这滋味,绝不好。可若是交出了那百里之地,青国与齐国不接壤,自然不会齐国出手做什么,只会将注意力放在接壤的国家,鲸吞蚕食扩张领地,如此一来必然与同样在扩张中的辰国产生冲突,若能掐起来,齐国自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然而从和谈结果来看,齐载的目标显然没完成,虽不知云洛与张不易是如何镇压了公卿氏族的异议,但辰国拒绝了九陵原以西的百里之地没跳进齐载挖的坑却是铁打的事实。
齐载黯然道:“有辱使命。”
“很正常。”阿珩道:“你对齐王抱的期望太大了。”
百里沃土,换了任何一个君王都会不舍,百里之地,且是九陵原一带那里的百里沃土,洒一把谷物下去,什么都不做,来年都能有收成。诚然,齐国目前不缺粮,但战争消耗最多的就是粮食,除非齐王不打算继续扩张了,否则粮食很重要。然而粮仓再重要,也没削弱敌人更重要,很可惜,齐王不太懂这一点,因此对于割让土地,且是割让一座粮仓给辰国这种事不是很坚定,他的不坚定自然让辰国为粮仓而动心的贵族一同动摇。粮仓虽好,但也得吃得到嘴里才是自己的。
齐载默然,但凡齐王能给他完全便宜行事的权利,哪怕张不易与云洛再不想跳,他也能借辰国公卿氏族的势逼他们俩跳坑。
阿珩打量了一番齐载的身体状况。“身上的沉疴暗伤都养好了,看来你很听医嘱嘛,这几年很闲?”一个大将,便是想听医嘱也有很多无奈的地方,但齐载如今却是真的做到了,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这几年很闲,因为闲,所以有精力好好调理身体。
齐载更不想接这个话题,他为何闲?自然是因为他娶了齐威王的嫡王孙为妻,两年前,齐王已然赐死了齐威王的嫡公主及朝云的兄弟姐妹,没将朝云一起处死也是因为忌惮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可,再忌惮,齐王也能想到法子对付他,这几年一直闲置他,一个将领,哪怕是一代名将,多年不上战场,锐气终会被磨损殆尽,成为废人。齐载倒不是不想说一说自己这些年过得多憋屈,而是不想提起朝珠,齐威王在世时,与阿珩的婚约被阿珩毁了,且阿珩还与别的男子有了子嗣,他没了借口,自然没了不将朝云扶正的理由,只能让朝云由妾为妻。
齐载笑道:“为何不认为是我想听你的话呢?”
阿珩回以白眼。“你莫不是以为我不了解这纵横捭阖的时代,一个大将生活得如何?你若是未曾被闲置还能坚持医嘱,那我还能信你这话,可你都被闲置了,你这话,鬼信不信我不知,但我自己是不信。话说,你喊住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没事我就走了,我儿子还在家等我呢。”
“你曾说三七并非云洛之子。”
阿珩颌首。“确有此事。”
“我前些日子瞧见他们,三七唤云洛阿父。”
“继父也是父。”
齐载愕然:“继父?”
阿珩点头,笑吟吟道:“要不了多久,我便会嫁给云洛。”
齐载:“.....你竟愿为姬妾?”云洛的身份比他更贵,云洛若是娶妻,当娶门当户对的老氏族嫡女,怎么都不可能娶一个奴子为妻,贵贱有别。当年阿珩能与他定下为正妻的婚约完全是因为公子旦与清神医的交情,否则,阿珩顶破天也只能给他做姬妾,而清神医与云洛的父母显然不是刎颈之交。
阿珩回以白眼。“我都说了是嫁,嫁这个字眼你懂不懂,嫁者是为妻。”
齐载惊讶。“怎会?”
“自然是因为老子比你有本事,爱娶什么牛鬼蛇神为妻就娶什么牛鬼蛇神为妻。夫人别误会,我不是贬你,只是比喻。”
☆、第三章谁掉坑?
阿珩扭头望去,云洛以一副颇有意思的模样站在雅间门口,脖子上骑着三七。儿子骑老子脖颈上是很常见的事,但不包括氏族,贵族世家讲究多,极重礼,明明孩子吃母乳对身体最好,偏偏因为见鬼的礼给孩子找一到数个乳娘,长大之后,孩子更亲近的是亲娘还是乳娘真不好说。同理,普通人家,孩子骑老子脖颈上或背上是很正常的事,但王公贵族之家,呵呵......十四年前阿珩曾经拿离王当马骑了一盏茶的时间,被弹劾了整整一个月,后宫那些无聊的花花草草更是这样那样的说她是不识礼仪的野女数月,闲到一定境界了。
云洛,我行我素到一定境界了,不过阿珩不讨厌,她挺喜欢的,若云洛跟她讲王侯世家的那些规矩,她定毫不犹豫的与云洛一拍两散,她便是想嫁人也绝不会嫁个跟自己思维不在一个平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