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哦了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似乎不是很喜欢战争。”
阿珩回以白眼。“是个人都不会热爱战争。”虽然她一直不否认自己是个神经病,但在战争这方面,她可以摸着良心说,她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那可真是遗憾,你生在一个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乱世中,并且这个乱世还会延续很多年,或许永远都不会结束,战争永远都是人族的主旋律。”
阿珩深深叹道:“所以有时我特别想将九州帝国后期的那些权贵给掘出来鞭尸。”若非那些野心家只看得到自身的利益与将来,罔顾整个种族的利益,九州帝国便不会被灭,羲和氏族也不会因此失去权势,跌入尘埃,子孙重新背负上远古的梦魇。而今也不会战火纷飞,列国掐得恨不得对方灭族,而她听无忧提起过,九州帝国时期,氏族之间虽然也偶有战事,但都适可而止。有矛盾的双方约个时间,选个风景不错的地,摆开车马掐一场即可解决争端。
“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尽管从未有人知道盛世应该是何种模样,战争的阴影从未离开,人是现实的,都会无奈的接受乱世,你的反应有些大。”云洛道,人族自蛮荒纪时就没摆脱过战争,九州帝国何其强盛,但战火从帝国建立初期到灭亡就没熄灭过,因此扒拉出人族的历史想找个没有战争的太平盛世,根本不可能。对于这种见鬼的情况,人族早已习惯。
“十二年前,北荒遭遇暴雪,牛羊冻死无数,为了生存,北荒的游牧民族组成联军攻打齐国北境,北境原本的守军不够。条邑另外派了援军,但山海原比这里更冷,三四月了也仍会下雪,援军被大雪所阻,迟迟未到,黑水大营攻破,北荒联军一路打到了落雁关,且攻破了落雁关,城中除了极少数幸运儿,所有高过车轮的男性都被杀死。”
“城破之时,一座城通常只剩下了老弱妇孺,男性没几个活着是很正常的事。”云洛道,上过战场,打过攻城战,他深知攻城战就是个血肉磨盘。参战的绝不止军队,更有庶人黔首,为了守住城池,守城的将领会征用城里所有人,所有成年的男人、半大的男孩都会被发武器送上城墙做为炮灰参加防御战。攻城战是很艰难的,为了尽量保存军队的实力,裹挟流民攻打城,亦或是让城中百姓上城墙充当炮灰消耗敌人的武器是这个世道的常态,每个国家都会用。略不同的是,辰国不怎么用这招,即便用也是用战俘与奴隶,只要能杀死一个敌人,那么就能脱离奴籍成为军队的正式成员,也拥有了封爵的资格。大部分时候,那些战俘与奴隶会被甩在后头,敌人的头颅等于军功,等于爵位,哪怕会有危险,让辰国的锐士将机会让给别人也着实难为人。相反,很多时候那些没有受过训练的奴隶与流民很容易影响到锐士的进攻,破坏战局,久了,基本没人再用这招了。但攻城战的惨烈仍旧存在着,攻城的人不用了,守城的人可不会漏了城里的炮灰。
阿珩瞅了云洛一眼。“我明白,所以这一点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我所不能接受的是城破后还要屠城。”
云洛这下怎么也辩解不了什么了,城破后抢劫富户与贵族的家财是很正常的事,但屠城......华族列国再掐,到底是一个民族的分支,除非是世仇,否则做不到那么绝。“齐国乃华族所建立的国家,北荒的人并非华族。”
阿珩反问:“非我族类即异类,对异类不需要仁慈?”
云洛颌首。“你会为了异类克制自己的欲望?”
“我没杀人的欲望。”
嗯,你有让人自尽的爱好,云洛腹诽。“这只是你,不是别人。杀戮是毒,极易上瘾,一旦沾上,等于踏上不归路,极少有人能控制自己往回走另一条路。”
阿珩无言以对,确实,杀戮是毒,会上瘾,多年前她在离国不就这样的吗?杀第一个人时极痛苦,自己也想去死 ;杀第二个人时,有一点不舒服,但没第一回那么难受了;杀第三个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杀第四个人的时候,诶,好像挺有意思的;杀第五、第六......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迷恋上了杀戮的滋味。
“在面对同族时,人性未泯的人都会克制一下这种欲望,但面对异族,且是有仇的异族时,正常人都不会克制自己。他们会在心里暗示自己,为了生存或是复仇的所有暴行都是天经地义的,然后,彻底释放出心中的猛兽。”
阿珩侧目。“你对这方面真了解。”
云洛无奈道:“军中经常有新兵有这种问题,我都下令城破后除非别人先攻击,否则不能攻击任何人,杀任何人,那些新兵倒好,常常杀红眼,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杀。”士卒勇敢是欣慰,但勇过头就是头疼了。
“那如何是好。”
“违背军令,自然是斩,杀几个出头椽子,别的人自然就冷静下来了。”
阿珩一脸无语:“......好吧,以杀止杀有时也是不错的法子。”杀红眼的人太多的话,不来点狠点,做什么都是徒劳。
☆、第五章萱夫人
辰国的直道上,每隔六十里就会有一座驿站供过往行人休息,最开始时驿站只服务贵族与军中传令使。后来,驿站入不敷出,国库又紧张,前前前前任宰辅云翟继任宰辅之位,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开源,便准许过往行人在驿站住宿,只要交钱就行。
在驿站里的驿卒算是半徭役,人是徭役征来的,没有俸禄,但也不算完全白干,因此是半徭役。每一座驿站都搭配着百亩良田,驿卒可以选择自己耕种,也可以选择租给别人,收成归驿卒。
一般来说都是租给别人耕种,不是不想自己种,而是没工夫。驿卒不仅负责驿馆内大大小小的事宜,还要养护六十里直道两边的乔木,以及清理直道两边的排水沟渠,根本没那精力去种地。不过也有自己动手的,却不是种地,而是栽种果树,果树种活后只管收成便是,比种地省事。
阿珩走近后还没看清驿站便先看清了驿馆周围的桃林与杏林。“可惜还没到桃子结果的时候,否则还能吃几个桃子。”
云洛闻言道:“你若是想吃桃子,驿站里应该有。”
“如今是仲春,雪都未化光,何来桃子?”
“不信,打个赌?”
阿珩问:“赌什么?”
“五天改四天。”
阿珩坚决道:“不赌。”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激将也无用,为一时冲动许下不愿意的事,若真的有意外,定会后悔万分。”
云洛无言。“你有必要活得这么谨慎?”
“若不谨慎,我活不到如今。”
“可你如今有我,天塌了,也有我给你兜着。”
“阿母曾与我说,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云洛真心觉得,阿珩的老娘着实是个奇女子,在这个母系氏族已完全成为历史,母亲都教导女儿要相夫教子,以夫为天的年代,竟教女儿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不是一般的稀奇。
驿站里真有桃子,去年结的桃子被驿卒用冰保存在冰窖里,保存不错,一个桃子二十枚铜锱,阿珩一听便不想吃了,花二十枚桃子就为吃一个不新鲜了的桃子,她是多无聊?
阿珩不无聊,但云洛无聊,拍了一枚金铢在案上。“三个桃子、两个咸蛋、粟米饭、青菜、鱼汤、豆腐、南瓜饼、再来一头烤全羊。”
驿卒愣了下,歉意道:“郎君,驿站无羊。”
驿站的本质还是公家的衍生物,不是专门的客栈,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驿站虽然也养家畜,但最多养几只鸡鸭鹅自己杀了吃,或是有重要的官员路过时杀了吃,除此之外养得最多的就是牛马与骡驴。牛是方便附近的乡里租借耕地;马是为传递王令的使者以及传递急报的传令使准备的,八百里加急,人吃得消,马也受不了,必须隔一段时间就换马;最后的骡子驴子则是为军队而养的,骡子驴子养到成年便送去军队的辎重营。不论是哪个都不能杀了,甚至死了都还会有人来检查死因,若是故意养死的,驿卒将被斩首。养死都得斩首,何况杀了来吃,那更得悲剧。
“那你这有什么肉?”
“昨日刚杀了一头豕,还养了些许鸡鸭鹅。”
“来十斤。”
“好嘞,郎君稍等。”
阿珩对云洛道:“去年的桃子,根本不新鲜了,不值得花那么多钱。”
“我又不缺这几个钱,重要的你想不想吃。”
阿珩坦诚以答:“想。”
云洛理直气壮的道:“只要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为此花费再多都不亏。”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然而,理虽歪,但阿珩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嘴巴挺甜。”
“那有没有奖励?”
阿珩扶额,不用问也知道云洛想要什么奖励,这家伙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吗?“吃饭。”
别的饭食做起来需要时间,但烤肉却没费多少时间,过往商旅走了那么久都想喝热汤,吃热菜,而肉类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食物,杀了豕,驿卒便将肉给简单处理了下,然后每日烹饪不少。这段时间是商旅过往最频繁的时间,不愁肉卖不完,因此烤肉是最先端上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