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纷纷去看张安夷的神色,却发现他的表情并无异常,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仿佛没有看到有人死了一样。他的平静与温和叫人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和敬畏。
很多人这才发现自己被张安夷和气儒雅的外表蒙蔽了。
元帝自小长在宫中,不是没见过打死人的,是以没多少反应,点了点头道:“拖下去吧。”
“是。”
下朝之后。尹济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没多久,他身侧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今日倒是要谢谢尹大人仗义执言了。”说话的正是张安夷。
即便他的语气里并不能听出什么感谢,尹济还是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笑着道:“张阁老客气了,这是我这个做干爹的应该做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张安夷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
尹济不在意地笑了笑。
就这样。张安夷杖杀了右副都御使吴玉,弄得都察院的御史们敢怒不敢言,生怕成为第二个,纷纷闭上了嘴。
事后,他还让人将杖责吴玉的缘由公诸于世。他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终于堵住了悠悠众口。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惊讶了一下。
看到她眼中的诧异,张安夷问道:“夫人觉得我这样做太过残忍了吗?”他不知何时收起了笑容,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望到心底。告诉她,他就是这样一个有时极其心狠手辣、心肠冷硬的人。
“当然不是。”阮慕阳摇了摇头。这种强硬的态度与张安夷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不符,但是又格外让她觉得格外解气。
她能够从最平常的叙述之中听出今日在朝堂上打死一个大臣是多么血腥的场面,却一点也不反感张安夷这么做。她知道这才是他的行事作风。即便再有才华,光靠温和的性子和仁慈,他是没办法在武帝晚年和灵帝在位这段时间活下来,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若我是二爷,也会这么做。”去年元帝继位之际。他们二人已经将话说开了,既然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了,阮慕阳也不用再在他面前有所伪装,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了。她本来也就不是心存不该有的仁厚的人。
他们捧在手心里疼的儿子,怎么能叫人那样诅咒谩骂?
造谣者落得这样的下场罪有应得。
听到阮慕阳这么说,张安夷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勾起了唇道:“夫人与我果真是一类人。”
所以,天造地设。
张安夷的这番做法明明是占着理的。可是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吴玉因为弹劾他而死了。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吴玉。
百姓往往更愿意站在弱势的人那一边,却极少去考虑事情本身的对错。
张安夷杖责吴玉致死的事情风风火火闹了一阵子,日子过得很快,又过年了。
虽说张安夷不用丁忧守制了,但是三年的丧期还在,张府这个年过得依旧很清冷。
过了年很快就是张青世的周岁了。
这孩子满月的时候便没有办酒席,出于亏欠。张安夷和阮慕阳决定给他办个周岁宴,只请一些至亲和平日里张安夷走动比较多的一些同窗好友,比如沈未之类。
明明只是请了些熟人,可张阁老要给儿子办周岁的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正月二十一,张青世周岁这天,不请自来了许多人,几乎要将张府的门坎踏破。
再仔细看看这些人,无不是京城五品以上的大员或是极有才名的人。因为张府没准备请这么多人。也根本没准备这么多酒菜,那些人只是把礼送到了就走了。
能进张家坐在宴席上的,就更是了不得的人了。
沈未、宋学士,再加上张安夷自己,光华内阁一半的人都在里面了。
许多不明就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还以为是张府的阁老过生辰,可谁知只是小公子的周岁宴。
张青世的周岁宴的排场可以说是十分大了。
阮中令、赵氏,还有阮明华夫妇都来了。
阮暮云和宋新言夫妇到了晚了一些。
看到阮暮云虽然笑着,神色之中却掩饰不住地带着几分憔悴,阮慕阳料想是跟宋新言纳妾有关。今天那么多宾客,阮慕阳不好跟阮暮云多说什么,只能朝她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道:“姐姐,快来坐。”
亲姐妹之间,很多事情不用明说就能明白。
周岁宴自然是要抓周的。
抓周的物件阮慕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都是些寻常抓周的物件印章、经书、笔、算盘、吃食、胭脂还有玩具。
其中的笔是张安夷亲自准备的,那是平日里他放在书房里的一支,也是他最常用的。
张家几代都是人,张安夷希望张青世,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将来金榜题名入仕也是很正常的。
阮慕阳倒是对张青世没有什么期盼,他抓笔也好,抓吃食也好,甚至抓胭脂也行,只要他长大以后过得高兴自在就行了。她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所以只要他高兴就行了。
大案置于床前,所有抓周的物件都摆在了上面。
亲朋好友们看着阮慕阳将穿着小袄的张青世抱了出来。因为他身子不好,所以冬天穿得很多,看上去就像一个团子一样十分可爱。
张青世看到这么多人也不怕生,沈未伸手逗了他两下,他便咯咯笑了起来。
女子本就对小孩子多一些喜爱。这一笑,沈未的心都化了。
“青世多半会抓那支笔,跟他父亲一样。”阮中令笑着道。
许多人附和着点头。
张安夷的儿子,不像他爹一样连中三元,至少也能继承一些张安夷的才气。
那么多人都笃定张青世会抓笔,张安夷却站着没有表态。
沈未正好站在他旁边,拉了拉他,低声问:“张二。你觉得你儿子会抓什么?”
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的张安夷破天荒地挑了挑眉毛,低声道:“不好说。”原来他不说话不是胸有成竹,而是猜不到结果会是如何。
沈未正要揶揄他两句,忽然听外面报唱的人说尹济来了。
她有几分意外,改了口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好了,还请了他?”原先尹济是太后的人的时候,沈未对尹济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觉得此人阿谀奉承。可自从前年他去两江两淮巡查,将金陵好好整治了一番,她便对他有所改观。
张安夷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睛里闪过异样,转瞬即逝。
在场跟沈未一样意外的人还有很多。
听到下人报尹济的名字,阮慕阳没有意外。
竟然才来。
到此,光华内阁六人有四人在场,而且是内阁之中前四顺位的大学士。
“被政务缠身到现在才来。张阁老,张夫人,实在抱歉。”尹济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
张安夷的目光跟他对上,意味深长地道:“尹大人来得正好。”
尹济走到床前,先是看了阮慕阳一眼,随后弯下腰看了看张青世,伸出手指在他的小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另一只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木盒子。说道:“这是干爹给你的见面礼。”
在场的许多人这才知道,尹济竟然是张青世的干爹!
都知道张安夷和尹济在朝堂上不和,可谁知私下里张安夷的儿子竟然认了尹济做干爹!
这是朝中局势又要变了吗?
阮慕阳的注意力却在尹济拿出的那只手掌大的木盒子上,眼皮跳了跳。有了满月那次经历,她唯恐尹济拿来些什么特别贵重的把别人吓到,给了珐琅一个眼神让她把木盒子收走了。
张青世长得像极了阮慕阳,自是十分得尹济喜欢。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睛太像他爹了,让他看得有几分郁闷。
他站直了身体,看向张安夷和阮慕阳夫妇道:“抓周我这个做干爹的自然也是要添一些东西的,图个喜庆和吉利。”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把手掌大的金算盘,在众人讶异地目光下把原先阮慕阳准备的普通算盘给换了下去。
这下就连阮慕阳也挑了挑眉毛,看着尹济皱了皱眉。
这是来挑事的?
真的太符合他的性子了。
确实是有加一些金饰图个吉利喜庆的说法,可是这金算盘放在一堆物件里,太耀眼了。小孩子就喜欢花哨吸引眼睛的,这不是哄着张青世去抓算盘?
张安夷不动声色地看向尹济。
正好尹济也朝他看过来。
一支是张安夷最常用的笔,一个是尹济精心准备的算盘。
一个是亲爹准备的,一个是干爹准备的。
两个人仿佛在较劲一样。
“好了,开始吧。”
所有的物件排开,阮慕阳哄着张青世朝案前爬。
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期待着张青世会抓什么。
结果,张青世看也没看那支笔,毫不犹豫地爬过去,抓起了金算盘,开心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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