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少主,夫人被雷劈了 (霁鹿鸣)

木卿一怔，猛然抬头愣愣地看向那张脸庞。忽然，脑中演绎一副同样的画面：飘着大雪的小巷，一个妇人一手举着伞，一手递给蹲在地上的女孩。旁边是一堵很高的围墙，墙内种着的嫩竹挤出围墙，在两人的头顶划出哀伤的弧度。

“小林子？”孙婆婆见木卿不自然地皱起眉头，再次柔声开口。

木卿定了定心神，看向面前粗糙的手心，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了上面。

孙婆婆打量了眼站定的木卿，抽回手，转身漫不经心吩咐道：“跟哀家回宫！”

……

“你们都退下吧！小林子……”孙婆婆正襟危坐，端起玉几上的茶水，“你留下伺候！”

“是！”龚嬷嬷带着屋内的下人陆续走了出去，最后一人了然地关上了房门。

眼见透过门射进来的光线渐渐消失，木卿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了，现在恐怕只有暴露真实身份才能逃过一劫。

孙婆婆不紧不慢地品着手里的茶，没有立马开口。屋内寂静异常，只有木卿衣服上水珠落在地板上的“滴嗒”声不时响起。

良久，孙婆婆将目光转向木卿，十分严肃道：“你是什么人？”

隐藏在太监帽下的木卿忽然笑了，“不愧是霄阁的孙婆婆，好眼力！”

上位的孙婆婆眼球不觉一动，原本放松的身体也微微有些紧绷，语气也变得不再那么漫不经心，“你到底是谁？”

木卿抬起头，嘴角带着微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孙婆婆好魄力，还不清楚我的身份，就敢屏退下人！”

孙婆婆的双手不禁紧握，警惕地盯着木卿的一举一动。

第三十四章 我是语裳

木卿抱拳，恭敬地置于胸前，“这份胆识，语裳不得不佩服！”

“哐当~”

孙婆婆手边的茶杯应声落地，温热的茶水溅上她的绣鞋，却也没有缓和她呆怔的表情。

木卿从袖中滑出易容丹的解药，吞下之后，整个人的脸以及身体开始以人眼可察的速度扭曲着。不出十秒钟，那张熟悉的脸孔、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语……”孙婆婆双唇打颤，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抓着木卿的两只胳膊，双眸涌溢着激动，“语裳小姐，真的是你？”

木卿接着她的双手，面带笑意，点着头。“是我！千语裳！”

孙婆婆顿时泪眼婆娑，也不顾及自己现在的身份，直挺挺地跪在木卿面前。

“孙婆婆，你这是做什么？”木卿一面抓紧孙婆婆下滑的手臂，一面急声出口，却也阻止不了已经跪定的她。无奈之下，只能同时跪下，却不料孙婆婆忽然出声。

“语裳小姐！”孙婆婆两片薄唇轻轻颤动着，终是坚定地看向木卿，“昔日语裳小姐的救命之恩，我老婆子从未忘记。但语裳小姐之恩，我老婆子无以为报，只求某日语裳小姐大病归来，肯受我老婆子一拜！”

说完额头狠狠砸向地面，眼中积蓄的泪水瞬间挤出眼角，伴随着木卿衣角的水珠，滴在有了些许温意的地板上。

那一刻，木卿愣了神，她竟不知过去的千语裳受人惦念这么些年。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木卿知道，能引得明晗昏迷时呼唤，又得霄阁之人和一国之主感恩至今，必定不是平凡之辈。

恐怕用“传奇”一词都不足以形容此时那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只可惜面前这个可悲的老太婆不知，那对她有泰山般重恩情的女子早已在一年前命丧深闺。此刻这具未僵死的肉体里装入的是她木卿的灵魂。

想到此，木卿不禁湿了眼眶，放开托着孙婆婆的双手，缓缓直起着地的双膝，站定在那人面前，代替那女子接受念恩之人的叩谢。

末了，木卿收起沉重的心情，再次弯身扶起了孙婆婆，“这谢恩我收下了，但孙婆婆以后再不可如此！”一面说一面摇晃着脑袋，示意孙婆婆只可这一次。

“是，语裳小姐！”孙婆婆立即应道，这时忽然意识到木卿还穿着湿漉漉的太监服饰，顿时自怨道：“哎，你看看我……”又转身朝门外唤道：“龚嬷嬷！”

龚嬷嬷一直守在门口，听里面碎杯子声时就已疑惑，但没太后的旨意，也不敢直接闯入。此时见唤自己，立马推开朱红色的大门。而就在看见木卿容颜的那一刻，顿时失了神，连身后未关的门都抛在了脑后。

“糊涂奴才！”孙婆婆咋呼一声。龚嬷嬷身子一颤，立马转身关上门。然后凑近两人，试探道：“语裳小姐？”

木卿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既是孙婆婆的心腹，必不是陌生人，于是冲她微微笑道：“是我！”

“哎呀，”龚嬷嬷大喜过望，也上前抓着木卿的胳膊，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龚嬷嬷难道嫌语裳的衣服还不够湿？”木卿无奈笑道，“我还指望你找衣服给我呢！”

“我……”龚嬷嬷闻言用袖子沾了沾眼睛，“奴才糊涂！语裳小姐等着，奴才这就去给语裳小姐备热水，找衣服！”

这场大雨几乎席卷了整个世恒。此时东圣京城的郊外，一处院落孤寂地隐在雨雾中。

“少主，来消息说，月小主听闻你对千大小姐起誓之后，砸了整个房间，决定世恒大庆亲自来东圣……”一身劲装的男子跪在明晗背后，一一传诉得到的消息。

明晗一身冷然地站在窗前，目光深邃悠远，显得十分深沉，与那风流嘻哈的他仿若不是一人。

风云见明晗不说话，也沉默不语。整个房间幽冷又寂静，没有一点声音，就连平时在院中嫩竹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此时也因为雨中明院散发的阴冷气息而识趣地没了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晗淡淡开口，“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风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明晗，“有……”想了一下，还是双手抱拳，恭敬道：“俞城传来消息，齐太子前日入住俞府，俞老夫人有意当两人的月老，昨日一早便强求齐太子带千大小姐逛俞城……期间，齐太子搂着千大小姐飞回俞府，千大小姐没有拒绝……”

明晗听完，刚刚缓和的气息又一瞬间冷冽到极致，吓得风云立马低下了头。

“齐桢！”明晗表面平静不已，右手却紧紧地按在窗沿之上，咬牙切齿道。脑补着两人逛街的场面，又想着众人对千语裳的指指点点，想着千语裳肯定一脸淡然，其实内心十分冰冷，又一次对自己的亲人失望透顶。

这种情况到底要让她遭遇多少次？该死的李溪婉，你可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日后会悔不当初？甚至以死谢罪！

明晗越想越怒，但心中的疼惜更是难以忍受，终于，脚步一点消失了踪影。

……

龚嬷嬷双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呈着一套雪一样洁白的锦裙，站定在屏风一侧，温声开口，“语裳小姐，奴才照着语裳小姐的喜好，寻了一条白色锦裙，小姐……”

“麻烦嬷嬷再跑一趟，给我换一套蓝色的！”

龚嬷嬷话音未落，就被木卿直接打断。透过屏风和池边层层包裹着的水雾，依稀可以看见池中女子的香肩。龚嬷嬷眼中闪过诧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点头应声：“哎！奴才这就去！”

不久，木卿就在孙婆婆安排的几位嬷嬷的伺候下打理妥当。因知道孙婆婆心中有疑问，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未达到，便即刻来到了她的寝宫。

“孙婆婆，”木卿一坐定，还未来得及缓口气，开门见山道：“我大病失了记忆！”

闻言，孙婆婆又是一怔，差点再次失手打碎桌边的茶杯。双眼注视着木卿，仿佛想找出她在逗自己的痕迹。但她又岂会不知，这么严肃的千语裳哪里会开玩笑！

“我回京的前一晚梦见一个小女孩在劫法场，唤囚车中小男孩——易熙零……”

“所以语裳小姐就以为那不是梦是吗？”

“嗯！”木卿毫不犹豫的点头，“一年前天雷劈下之时，只觉一道强光刺入，恍惚间仿佛看见一人吐血昏厥的情景……之后在天山寺清醒，脑中除了此再没别的记忆，直到梦见易熙零……于是我就赶到北仓，混进了这里！”

孙婆婆沉默了几秒钟，“那前些天回到东圣京城的……”

“木宫左副主！”木卿答道，声音平淡如水，“我的属下！”

孙婆婆倏地站了起来，“一年前忽然出现的世恒排名第五的组织？”

“是！”木卿再次点头。

孙婆婆紧绷的身子忽然松了下来，仿佛在叹息般，声音悠长而深远，“那不是梦……是熙零最不愿想起但却又是最怀念的记忆……”

第三十五章 回忆往事

十一年前，北仓飘下初雪的那天。孙婆婆为去世的父亲扫墓，回来之后在庭院里隐约听见围墙外有女孩的抽泣声。

这雪下得这样大，会是谁家的孩子？

孙婆婆想着就从一旁的后门走了出去，转过头来，只见一身穿雪白烟罗裙的小女孩抬头盯着围墙上的嫩竹默默流泪。不知是不是寒雪冰冷了一切的缘故，那个差不多五岁的孩子，她的神情，她的举止，她的气势，都让孙婆婆觉得完全不输给二十岁的少女。即使是哭泣，周围气息的哀伤程度也是一般孩子远远够不上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