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玄武门一破,宫禁大开,那此刻在玄武门城楼上的韦皇后、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就命在旦夕。
“大家!”韦皇后催促着圣上,“你以为这孽子真的是为杀我而来?他这是逼宫篡位!待到他取胜,我和安乐必然不能活,大家怕也就此要被赶去太极宫,做个太上皇了,幽禁终老了!”
圣上听到这样的话,浑身抖得更加厉害,面无人色。
“大家!”上官婉儿大声哀求,“机不可失,快趁此刻劝降!”
圣上听着阵阵惨呼呐喊,身子摇摇欲坠,强打起精神,依着城墙朝下大声训道:“羽林军士听命,汝等借是朕的爪牙,何故作逆?若能归顺,斩了领兵作乱的头目,朕既往不咎,还与汝富贵!”
城门下有片刻的安静,然后骤然响起一阵异样的喧哗。只见一名魁梧武将发狂一般大笑一声,啸道:“圣上若重诺,臣等定然为圣上分忧解劳!”
说罢,将手中长戟抡圆,策马在乱阵之中横冲直闯,眨眼见就已砍下数名叛党头颅。
“儿郎们!”这名武将高声道,“随本将军护驾,砍杀逆党!”
无数兵士发出热血沸腾的咆哮,倒戈相向。太子同党不过百来人,突遭同党临阵变节,猝不及防,勉力抵抗半晌就已经支持不住,只得狼狈撤退。
羽林军步步紧逼,退兵丢枪弃甲,四散奔逃。
太子目眦俱裂,怒吼着下令,妄图再度发动进攻。然后兵败如山倒,他已再无翻盘的机会。部下拼命劝说,太子只得率领残余的部属百余人匆匆撤逃。
片刻过后,城下战况终成定局,残兵败将被禁卫抓获。只见满地狼藉,残肢断臂连同兵器一起躺在黑紫的血迹之中。血腥气冲天,令人作恶。
玄武门上的众人见大局已定,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乐双膝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大口喘气。韦皇后面上终于重新浮现一丝血色,同上官婉儿一道,扶着圣上下了城楼。
此时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天空乌云沉沉,一颗星子都看不到。夜鸟被行人惊动,扑扇着飞离树林,引起片刻的混乱。人们惶惶不安且沉默地行走着,揣测着今夜的变故会昭示着怎样的变化。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上官婉儿仰起头,望着天空。
“婕妤还在担心什么?”女官问。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帝后的背影。
“只是忽然想起了太平长公主与我说的一些话。如今才发现,那话极有道理。我过去认为的一些事,如今已变了。”
太子的兵败潜逃,意味着整个政局将有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动。韦皇后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时机。
圣上受惊入睡后,韦皇后挑着灯,同安乐公主在书房之中密聊,然后将心腹将领们招至延英殿中,开始发号施令,插手掌控朝政。
需要清算的太子党的名单很快就被拟定出来,这些人被清洗后,韦氏一党的人会立刻安插进这些实缺之中。
武三思父子惨死,已是无可挽回。韦皇后可没那心情哀悼,立刻就开始考虑空缺出来的宰相当由谁接替。
上洛王府这夜也遭袭。上洛王韦温负伤,卧床不起。
韦皇后变本加厉地想提拔韦家子弟。宗楚客填补武三思空缺出来的宰相一职。崔景钰救驾有功,也升做中书侍郎。
天亮后,卫军来报,道太子已奔出长安城,朝终南山而去。
“太子是要去何处?”圣上醒了过来,揉着太阳穴。
那武将本是太子部下,方被劝降,对太子计划知根知底,道:“太子原计划若逼宫不成,便投奔突厥。”
圣上登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韦皇后冷笑道:“瞧这孽子,先是妄图篡夺父亲皇位,再是打算叛国投敌。便是养一只狗,都比他忠心。此等德行,竟然还为大唐太子,真是荒唐可笑!”
事已至此,太子必定要被废。圣上心中悲痛难过,颓靡不振。韦皇后一再催促,他才下令让人赵将军率轻骑追赶。
“切莫……切莫伤他性命。”圣上叹道,“朕还有话要问他。”
晨钟声声,鸽子在朝阳中哗哗飞过大明宫的上空。丹菲苏醒了过来。
孔华珍已离去,守在她床榻前的,是一个小宫婢。那孩子想必也熬了大半夜,此刻正趴在一旁睡得香甜。
丹菲没有惊动她,悄悄起身,走出屋。
朝阳正在缓缓升起,大明宫从夜的怀抱之中复苏过来。鸟儿在枝头欢闹地鸣叫,迎接清新的风与阳光。宫灯一盏盏熄灭,大地沉静,东方的曙光温柔地包裹住了这个帝国的中心,也掩盖住了帝王家中的悲欢喜乐。
此时距事发不过三四个时辰,局势就已天翻地覆。帝国的根基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被重重地摇撼。从此以后,大唐的将来,就完全彻底地掌握在了韦氏一党的手中。
丹菲不禁想,昨夜若是孔华珍不在场,她是否会放手让刺客杀了韦皇后,或是任他们将韦后抓走为人质。
不,她不会!
她怎么舍得让韦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她得和她当面对峙,替自己的父母质问斥骂她,要看到她的惊恐和忏悔才行。
只可惜武三思和韦温命短,这么轻易就被太子干掉。丹菲想起此事,就不禁扼腕叹息。
等到用了朝食,圣上终于下令开了宫门。
王公大臣们都在宫外候已久,此刻各怀心思地给帝后请安表忠。太子已败,自然是韦氏一党执掌天下。朝臣们一时五味杂陈,因太子下落未定,都还不敢说什么。
韦皇后则开始清点整理后宫。
太子昨夜带人在大明宫中一阵洗劫打杀,虽然帝后、上官婉儿和安乐公主都无事,可是无辜的宫人却是死伤不少。
柴尚宫昨夜事发的时候头一个扑去保护韦皇后,却是在打斗中被人推倒,头撞在凤辇上晕了过去。
说起来,她这伤可算是最轻的。不说丹菲这种身上落下大大小小十来处刀伤的,昨夜护送韦皇后的那群宫人,死伤大半。贺娄尚宫当时吓得撒腿乱跑,却是不幸撞在了刺客刀下,被砍得重伤,少说有月余不能下床。
贺兰奴儿运气却好。昨日韦皇后听信叛将的话遣散了一群宫人,她就在列。后来宫中乱起来时,她同一群宫人躲在一个宫室之中,毫发无伤。
韦皇后因为太子失势,心情倒是不错,除去个别几个宫婢只顾逃命的被贬去做苦役,其余的宫人,都赏赐了金珠,还准许将他们放出宫去。宫婢们都掂量着自己留在宫中也不会再得重用,不如带着金珠出宫嫁人。年纪略大些的,倒还愿意留下来,好歹有个容身之所。
贺兰奴儿年纪不大,却是不肯出宫。含凉殿一时缺人手,她就顺理成章地调到殿上。因无功无过,她还是个没品级的女史。
丹菲在此次立下了赫赫头功,用一身伤换来了韦皇后的命和信任。韦皇后闲下来后,特意将她召好,好生夸奖了一番。
“想不到,你看着文弱,竟然会些功夫。”
丹菲道:“奴是武将之女,自幼跟着父亲兄长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无非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花拳绣腿也救了我的命。救驾之功,不可抹灭的。”韦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看丹菲的目光已是十分欣赏,“就将你升做从七品的女典吧。阿柴和贺娄都有伤,你暂时接替她们的职务。殿中宫人经历洗劫,折损不少,善后的事宜,你同几位女官商量着,好生安排。”
丹菲叩首谢恩。
她出了殿来,众宫人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以往爱对她颐指气使的女史,此刻见了她,变得谦卑恭顺无比。以下品级的宫婢,更是对她毕恭毕敬。众人私下对她又是羡慕嫉妒,又从心底佩服,自愧不如。毕竟丹菲如今的造化,是她用血用命换来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别的宫人死伤,她活着走了下来。所以她胜出了。
这样一来,丹菲就成了贺兰奴儿的上级了。贺兰奴儿怎么想,丹菲不大在乎。自从那日之后,两人就彻底疏远了。丹菲已决定乘此机会将萍娘调来。贺兰奴儿若不愿出宫,那就调去别的殿吧。两人关系已经恶化,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于丹菲来说也是拿命冒险。
韦皇后也知自己仇家多,虽然有侍卫,可总比不过丹菲这样会功夫的贴身宫婢可靠。于是韦皇后从这以后,不论去哪里,都将丹菲带在身边。
上位者的宠信和依赖,便是奴仆最大的依仗。当日跟在韦皇后身边的宫人都是高阶女官,或逃或死伤,所剩无几。丹菲如今职位虽然不是含凉殿中最高的,却是权力最大的几个女官之一。所以尽管丹菲不过七品,同级和上司有几十个,可她已俨然是整个大明宫中大权在握的几大执事女官之一了。
丹菲一招手,立刻有女史上前待命。
“娘子有什么吩咐?”
“皇后要见太子妃。”丹菲道,“她们如今还被拘在东宫里吧?连同皇孙们一并请过来。切记不可无礼。”
女史应下,带着几名宫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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