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点头,“若真是守不住,就把信烧了吧。没有什么比你和你家人的平安重要。”
“你放心,我会把那东西护周全的。”刘玉锦道,“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事都依靠你,没半点主意的丫头了。”
丹菲感慨一叹,“我如今,也只有你可信任了。”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沿着宫中园林小道,一路向太液池而去。
安乐争渡
自雨亭这一带花团锦簇,灌木繁茂,将亭子遮挡了大半。还未见到人,只闻里面有丝竹之声,和年轻女孩的笑声阵阵传来。
宫婢前去通报,就听一个倨傲的声音道:“进来吧。”
刘玉锦低着头进了亭子。丹菲则留在了亭外。
亭子里坐着好几位华服女子。唯一一名年长者,是上官婉儿。另外一个少妇是安乐公主。其余几个都是未婚的少女。
安乐打量了刘玉锦两眼,淡淡道:“李碧苒乃我阿姊,刘女郎既然是郭驸马的外甥女,算起来就是我的表外甥女了,自家人无需客气。”
刘玉锦转眼就又多了一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婶娘,顿时啼笑皆非。
宫婢引着刘玉锦入座。丹菲这才进了亭子,在刘玉锦身后坐下,暂时充作她的婢女。
太子妃笑道:“不知道刘娘子的诗做得如何?”
“小女不才,不擅诗词。”刘玉锦连打油诗都写不顺溜,哪里敢献丑。
安乐讥笑,“你念过书么?”
刘玉锦脸颊涨红,道:“小女上过女学,略读过几本书。”
“如今女子,能识文断字,看得懂账册,就已很好了。”上官婉儿道,“若人人都做了才女,才女可就不值钱了。”
安乐笑,“像婕妤这般才华惊艳的女子,全大唐也出不了几个。就是不知道婕妤和珍娘之才,哪个更高一筹?”
席中一个穿着撒银青罗裙、藕丝白纱衫儿的少女微微欠身,道:“小女才疏学浅,不过略读过几本书,会做几首韵律不对的杂诗,哪里敢同婕妤相提并论?如今天下女子,无人才华能出婕妤其右。”
上官婉儿笑道:“孔娘子也太谦虚了。我读过你的诗,字里行间,颇有磅礴大气。假以时日,定能成一位大家。”
“小女愧不敢当。”那少女又再拜。
那个女孩正是二八年华,一张小圆脸,五官清秀标致,皮肤尤其白皙如玉,透着一股娴雅温婉。她发间别着一朵粉白芍药,一身素雅,只有披着的秋香色撒金帔子颜色鲜亮些。
“她是谁?”刘玉锦悄声问丹菲。
丹菲道:“这位是衍圣公府的孔娘子,先前进宫来给皇后请过安的。”
刘玉锦还是不明白。
安乐公主冷声道:“孔娘子同秘书丞崔景钰有婚约的,你该听说过。”
刘玉锦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崔景钰的未婚妻孔氏!
孔华珍一直住在山东老家,前阵子出了母孝,才随伯父一家来长安。
安乐一听崔景钰的未婚妻来了,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下了帖子将她招进宫来,想好生打量一番,一较高下。
哪里想到,孔华珍虽然不美艳绝色,却也是个清秀俏丽的佳人。而且她端方娴雅、庄重自持,谈吐有物,一派睿智温婉的千年士族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纵使端坐不语,也浑身散发着一股优雅温和的光芒,顿时就将骄奢跋扈的安乐衬托的自惭形秽。
安乐醋海生波,偏偏又不敢为难孔家的人,还得对孔华珍尊敬三分,真是憋气不已。
刘玉锦不禁扭头朝丹菲低声道:“这崔景钰运气倒好。未婚妻家世尊贵不说,又这般气质脱俗。”
丹菲笑了笑。孔华珍贞静祥和,那种一望即知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受着最好的家学教导才培养而出的清贵气质,让她有些自惭形秽了。
孔家是千年名门。在孔氏面前,连皇族李氏也不过是才绵延了几代的家族罢了。朝代更替,几百年后,谁又知道皇位上坐着的是哪个姓氏?而唯有孔氏,会与整个民族同寿,继续繁衍兴旺下去。
比起这些望族,曹家更加卑微到不值得一提。
匠人出身,普通乡绅,子弟多为小吏罢了。
曹家若真的论发家,其实只能从丹菲的父亲算起。可才富贵不到几年,就又惹上了抄家之祸。曹家举家返回乡间,至今仍旧守着祖业度日。丹菲知道叔伯家都有几个男孩,早年听说大伯的儿子读书还不错,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丹菲沦落掖庭的时候,哪怕不冒名段宁江,也在心里将自己视作有身份的官家女郎的。可是如今拿来同孔华珍一比,也有如云泥。
丹菲想到此,不禁苦笑着摇头。
她这是怎么了?竟然攀比起出身来了。
她一向不在乎家世高低的,更鄙夷这种虚浮的行径的。孔华珍与她的生活不会有丝毫干系,她算计这个做什么?
不料安乐见不得孔华珍淡定从容,看到丹菲,双眼一亮,哼笑道:“那不是段氏么?怎么不在皇后身边伺候?”
丹菲只得俯首道:“回公主。刘娘子初次进宫觐见,不熟宫苑。皇后特令奴陪伴服侍刘娘子。”
安乐转头对孔华珍道:“珍娘不认得她,但也该听说过她的事。这段氏是崔景钰的亲表妹。崔景钰大义灭亲,亲手将她送进掖庭来呢。”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孔华珍端坐依旧,面色如水。这份从容镇定,不得不让人为她喝彩。
上官婉儿终于开口,道:“天气这么好,枯坐在亭子里也无趣,不如游湖吧。”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附和。
宫人准备好了画舫,贵女们由各自的婢女扶着,上了船。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之季,又近晌午,日头已有些烈。幸而水面上凉风习习吹来,画舫中倒是清凉一片。又因可望见湖边两岸的亭台楼阁,和蓬莱岛的郁翠山色,倒令众人觉得神清气爽,一时称赞不已。
上官婉儿怕再闲着,安乐讲不定又要刁难孔华珍,便提议投壶做耍。一群女孩没有不从的,纷纷挽了袖子玩起来。
刘玉锦却是玩不成——因为她晕船。
她晕船的症状倒不强烈,只是觉得头重脚轻站不稳,故不敢乱动,只紧紧抓着丹菲。丹菲她耶当初训练的是水军,她也跟着风里来浪里去的。到了七岁,她娘觉得她长大了,才不准她再下水。水性不会忘。太液池上这点风吹涟漪的程度,对于丹菲来说根本就没有感觉。
丹菲见刘玉锦脸色有些不好,便扶着她出了船舱,站在船舷边透气。
“娘子,当心外面风大。”
“这点风不算什么。”
刘玉锦转过头,就见孔华珍从另外一侧走了过来。
孔华珍朝刘玉锦一笑,道:“我不擅投壶,接连输了几局,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躲出来了。”
她谈吐清雅温和,刘玉锦心生好感,也不禁笑道:“陪贵人玩这些没意思,不论输赢,都不痛快。”
孔华珍见她这么直率,也不禁莞尔。她又看向丹菲,朝她点了点头。以她的身份,这已是极屈尊降贵之举。丹菲依照身份,立刻屈膝行了个礼。孔华珍见状,倒有些不自在。
“段娘子……无需多礼。你……我……”
孔华珍一时语塞。
丹菲却猜得出她未说出口的话。
段宁江是崔景钰表妹,她又是崔景钰的未婚妻。两人将来本该是亲戚。只是如今身份尊卑有别,没法平等来往。而孔华珍必然是怜悯段宁江的,但她只是崔景钰的未婚妻,许多话也说不出口。
这样一来,倒显得孔华珍有着一片赤子之心,实在是个心如明镜之人。
丹菲不禁一笑,低声道:“娘子是头一次入大明宫,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吩咐奴。”
孔华珍松了口气,“我正想问,从此处望去,许多宫阙楼阁,都不知是何处?”
丹菲便站在孔华珍和刘玉锦之间,伸手指着远处的宫殿,一一为她们讲解。
气氛一时十分融洽。丹菲口齿伶俐,头脑清晰,各宫殿的典故历史倒背如流。孔华珍听得不住点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这时,远处一艘更大的画舫从西面驶了过来。那画舫也华丽至极,船中丝竹声响,十分热闹。
“那是太子的画舫。”丹菲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太子似乎正在船上待客。”
过了一阵,两艘船驶近了,对面船中的歌舞乐声更加清晰。甲板上有几名锦衣华服的郎君,手执酒杯,喝得半醉,正和教坊艺伎调笑追逐。
孔华珍见对方奢靡放浪,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两艘船越靠越近,显然都朝着蓬莱岛的码头而去。蓬莱岛的北面有一大一小两处码头。安乐这边指使宫人朝大码头开去。不料太子他们觉得自己船更大,也想去占大码头。
照理说都是皇家子弟,哪里稀罕一个泊船的码头。如今这架势,分明是这兄妹两人不合,有意争抢罢了。
船里的人很快就发觉不对。安乐公主带着贵女们走了出来,望着对面冷笑,高声道:“日头正好,太子怎么不在中书省里看公文,却是聚众饮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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