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委顿,耷拉着肩膀:“但起码你不会骗我,你对我说实话。”
因为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陆燕。
当陆燕缠着他不放的时候,她涕泪横流的说了这么一句:“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上官露杀了你喜欢的女子,你依旧可以接纳她?甚至把孩子交给她抚养!而我呢?我不过是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承认对你的感情,就让你如此耿耿于怀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说明你最爱的人还是我,你对我们的感情吹毛求疵,你连我的一点小过错都不可以容忍。”
他惊讶于她的这种想法,正词不达意的时候,陆燕又抢先道:“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为什么不能原谅你?”李永邦直视她的眼睛,漠然道,“不是我不原谅你,我给你过机会,你自己不要罢了。还记得敕封太后前,我怎么问你的吗?我问你,假设再给你一次机会,到我的身边来,放弃太后之位,你怎样选择?”
李永邦吊了吊嘴角:“你选择当太后,你选择无边的权势,你自己选择了走进这奢华又寂寞的樊笼,母后,你当上太后才没多久,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吧?”
“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你……”李永邦低头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眉目疏淡道,“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和你之间早就结束了。我在这些年里很清醒的认识到,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也没有过感情,从头至尾你都在利用我,当时年少时是,今时今日依旧是。可我想,即便是利用我,也有三分情意在里头吧,但现在却觉得我们之间尤为陌生,陌生到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我问你,在我和父皇之间,你一直爱慕的都是父皇吧?”
陆燕狠狠地怔住,李永邦继续道:“其实把我和父皇放在一起,任谁都会选择父皇。你满心的希冀,却落了空,于是我成了你的备选。我不说出来,是看在你姑母、我母后的面子上,给大家留一线余地。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陆燕哭的哽住,瘫坐在床上傻愣愣的看着他,半晌,呐呐道:“是,我承认也许我对你的感情不那么纯粹,可我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的看你被上官露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被上官露玩弄?”李永邦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那就请太后说说,皇后是如何将朕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陆燕印象中的李永邦,冲动、任性、优柔,禁不得激,没想到现下会变得如此强硬和绝情,她知道怀柔无用,美人计无用,不得不集中精神,斟酌了半天才道:“她坐镇中宫,使后宫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这么做一定是别有居心,她是为了暂时稳住你,她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永邦‘嗤’的一笑:“皇后当得好,替朕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换来后宫的和谐安宁,便是太后口中的‘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李永邦气的胸膛起伏,“那么历史上多少贤后都是太后口中的奸人啊!你当朕是傻子吗?”
“咱们先说谦妃滑胎一事,是被人下了药,问题出在那盒胭脂上,朕明面上不再追查,但朕岂会不知,不管是在胭脂盒下手,还是她身边的人下手,都要经过内侍局,人都是内侍局拨出去的,皇后的手伸不进内侍局,甚至连她自己宫里的人都是内侍局送过去的,太后别跟朕说,这事是皇后安排的?”
“还有建章宫的金砖渗血,装神弄鬼的……”李永邦眄视着陆燕,“太后的意思是皇后找人做的,然后栽赃在自己阿兄身上?”
太后强词夺理道:“可是你不是反而升了她兄长的官嘛!”
“那皇后又怎能率先得知朕不会罢免上官明楼而是重用他呢?”李永邦的声量不自禁提高,“皇后有未卜先知之异能,朕竟然不知?!还是皇后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太后尖声道:“这些鬼蜮伎俩,只要是擅于人心的都能算到。”
“是你自己这样吧。”李永邦失望的看着她,“你自己是这样的人,便看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
“谦妃一事,关于龙裔,已是罪大恶极。但朕没凭没据,便网开一面,盼你能及时收手,皇后也是点到为止,装聋作哑。但建章宫未免就做的太过了,前朝的事,哪里轮的到你一个妇人插手?以为枉死了两个小太监便不会有人知道内情了?死人是最不会说假话的,那两个小太监是叫人杀死的,不是畏罪自尽。”
“当然了,太后肯定要说此事与你无关,舅舅也不知其中内情,定有人在暗中搞鬼,朕也懒得和你掰扯这些,朕只知道这几天,朕着人盘点库房,库房里明明白白少了黄金四百两,白银一千三百九十六两,除此之外,不计玛瑙玉石,一些珍稀古玩也不翼而飞了。朕乍听之下简直不可思议。天子脚下,朕的眼皮子底下,国库里的东西居然自己长脚了?所以这才是太后为什么那么煞费苦心的特地跑到慈宁宫去制造‘偶遇’的原因吧?应该是舅舅在朕开库的第一时间,就亟亟的知会了太后,朕说的对不对?”李永邦戏谑道,“朕的库房交由舅舅当家,是信得过他,不是教他往自己的府里搬。”
陆燕吞了吞口水:“我……”
她不知作何辩解。
“太后又要说此事你毫不知情?”李永邦轻叹一声,“你可知今日你送给仪妃的象牙雕榴开百戏是何来历?”
“父亲送过来的,我也不尽然晓得。但遂意……”她试图伸手去拉他,李永邦却后退了一步,陆燕仍垂死挣扎道,“父亲肯定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他就好一个新鲜,以前一掷千金就为了买几个前朝的珐琅绘彩鼻烟壶,眼下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又或者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我会找人去问他,让父亲给你一个交待的。”
李永邦摆手道:“罢了,朕和内大臣的事,咱们君臣自有计较,就不劳太后您插手了。但是朕今天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那盏‘榴开百戏’是父皇从前秋狝的时候,由属国进贡,父皇见母亲欢喜的很,就送给了她,乃至母亲仙逝,都应该在母亲的陵寝里放着,而不是被顺了出来,又辗转到了太后的手里,被太后拿去送给仪妃做人情。”
太后闻言,脸色霎时惨白。
李永邦道:“太后放心吧,朕都下令彻查了,就不会有所偏颇,不会包庇谁,也不冤枉谁。”
陆燕大受打击,知道一旦李永邦有了真凭实据,就意味着陆耀的内务大臣之职被罢黜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她很清楚李永邦的死穴在那里,决定以退为进,当即掩面啜泣道:“父亲若当真做出这样的事,陛下就按着国法办吧,也当给他一个教训。我在后宫,不能总护着他,没得将来给陛下惹出更大的祸事。”说着,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李永邦,“陛下不如趁这次机会干脆罢了他的职吧?也好让我在宫里省心。但……我,我还是相信父亲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陆家奄奄一息多年,是最落魄的皇亲,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虚荣心作祟,拿出去现个眼,回头还给陛下还回来?不过算了,当我没说吧,给陛下造成困扰就是不该,且我们陆家折戟多年,也不在乎雪上加霜了。”
李永邦看着她表演,心底感慨,自己要还是幼时那个无知的少年,一定会上她的当,但现在只觉得好笑,她唱做俱佳,七情上面,他就像在看戏里的丑角。
他无奈的扶着额角道,“朕在你们心里看来就是个昏君啊,一个个的都以为朕会和你旧情复燃,然后就忘了江山社稷,把祖宗的嘱托抛在脑后。”
陆燕再一次愕然。
李永邦道:“说到底,咱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你竟还没有上官露了解我。”
他长叹一声:“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咱们的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他甩了甩袖子,往殿外走去,江水海牙的袍子一翩一荡,像巨浪打在陆燕的身上,她突然歇斯底里道:“陛下,我句句肺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好啊。”李永邦烦躁的顿下步子,半侧头道,“那朕答应太后,舅舅的内务大臣之职朕会另觅贤能,舅舅从今往后就呆在家里颐养天年好了。”
陆燕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度扭曲。
李永邦冷冷道:“真是……何必非要做到让朕厌恶的地步。”
“你现在厌恶我了?”陆燕难过的看着李永邦,“你不是最厌恶上官露吗?”
“你看都不想看到她,现在轮到我了?”她‘呵’的一声苦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敛妆容,再不复之前的失态,神色肃穆得对李永邦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你真的不能相信上官露,此女心机极深,你不是她的对手!”
“够了!”李永邦气急败坏的喝道。
陆燕还是不甘心,一把抓住李永邦的袖子,李永邦懒得理她,仍大步往前走,结果拽的太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也懒得扶一把,陆燕伤心欲绝的看着李永邦离去的身影,声嘶力竭道:“我知道她要什么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