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贵太妃抿了抿唇:“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并不在乎。因为你顶撞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代表的天家体面,所以你该知道,你的生死不是我说了算的,也不是你跪在这里就能轻易抵消的。”
赵氏一听立即哭道:“求太妃娘娘救我,如今就只有您能救我了,只要您一句话……”说着,猛的伏地磕头,脑袋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至死不忘。求太妃娘娘一定要施以援手。”
“不忘?”燕贵太妃哂笑了一下:“怎么,难不成你还打算报答我?”
赵氏垂首看着地面,那里已冻了一层冰,重重的寒气渗透过衣物侵入她的身体,令她止不住的发抖。她一个劲的点头,由于用力过猛,又乏力失温,整个人倾向一边倒去。
燕贵太妃命彩娥将她扶起来,赵氏的上下嘴唇冻得发紫,哆嗦道:“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真的。臣妾愿意做猪做狗,来报答太妃娘娘的恩情。”
燕贵太妃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道:“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吧,你的那套嘴脸还是尽留给殿下好了,我这里大可不必,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之所以有今天,我也有推波助澜的份,你眼下只怕是恨都恨死我了,还谈什么报答?!”
“也确实是没齿难忘。”燕贵太妃语带讥讽道,“不过话说回来,设局引你入瓮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儿,毕竟明日里太子就要登极,你若挺尸于此,着实是有失体面,我这才来给你送吃的,你不必感激我,但你的确应该恨一个人。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嘛。”
赵氏听了这话,懵懵的望向燕贵太妃。
如此蠢笨,燕贵太妃不禁当真有些怜悯她:“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吧?”
旁的人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这个赵氏倒好,话都敞开了说她还是云里雾里的,可见要是做人没什么天分,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也要死在深宫,真不知道上官氏怎么会容忍她活到今朝。燕贵太妃忽然觉得她无药可救,提起裙摆转身就要走,“话我可都给你撂在这儿了,你要是还没想清楚就继续好好地想,你有一夜的时间思量,我只是好心提点你一句,你若是冻死了饿死了,伤的是你夫君的颜面,也伤了你阖族的颜面,换言之,也显得我天家法不容情,过于刚则,可你若是自戕,那就是株连三族的死罪,不但你有事,你的家族也跟着有事,所以怎么个死法,怎么死才恰当,你自己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
赵氏口中的糕点蓦地噎住,猛烈的咳嗽起来,半晌,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臣妾当真没救了?”
燕贵太妃半侧过头,反问道:“你说呢?先帝大敛的丧仪闹出这样的事,莫非你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氏低声呜咽起来:“可臣妾也不想的,臣妾并没有要对先帝大不敬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她说到这里顿住。
“实在是什么?”燕贵太妃笑问,“实在是你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把大妃比下去是吗?平日里你凡事压她一头也就罢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不懂得忍耐一下,非要在众人面前让殿下难堪?”
“我——”赵氏似乎霎时想通了,双眼圆睁着,空洞的吓人,“太妃娘娘的意思是,意思是……有人故意激将我?”
“你说呢?”燕贵太妃让彩娥把东西收拾好,乜了一眼赵氏,随后在彩娥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俄顷,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太子等人还躲在不远处的暗影里,郑辉等燕贵太妃走了之后才终于敢吱声,喘了口气,打量着太子的脸色,缓缓道:“那个……殿下,您看,赵氏已经跪了一天了,也怪可怜的,要不……”
“放肆!”太子低声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本宫出主意了?”
太子很少在他跟前拿腔拿调,而今显然是真生气了。
郑辉‘噗通’一声跪下,连声道:“主子息怒,主子请息怒,千万要保重身体。”
“郑辉啊。”太子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你今天做错的事委实是太多了。”
郑辉闻言即刻抖的如筛糠。
太子对于他的那点伎俩心中又怎会没数?什么把他往钦安殿里领,又拦着福禄不让进,太子只是不拆穿他而已,再者太子也的确想看看没有了他做靠山后的赵氏,究竟会遇到一些怎样的嘴脸。
然而凡事都有一个度,当奴才的若以为自己可以糊弄主子,摆布主子,那他就离死期不远了。更何况郑辉拦住了福禄,今天假如太子没有多此一问,并且去了排云殿的话,就和先帝留给他的鐍匣失之交臂了,那是怎样一种罪责,他郑辉担不担当的起?
念在这两年郑辉伺候的还算尽心的份上,太子没有怎么开发他,只是道:“郑辉啊,要知道,咸鱼翻身,即便真的翻身了,也还是一条咸鱼。懂吗?”
郑辉一愣,太子又道,“明日大典过后你就回到原先的府邸替我看宅子去吧,亦或者你有别的打算也可以跟我提。”
郑辉痛苦的把头埋在草堆里,颤声道:“奴才本想一辈子在主子跟前尽忠,如今是不能了,全怪奴才蠢钝,险些害了主子,奴才愿意去替主子看王府,主子让奴才干什么,奴才都愿意,那已经是主子给奴才最大的恩典了,奴才别无所求。”
太子点点头道:“行吧,你不必跟着我了,回值房里歇着去吧,打点一下。其他两个,跟我去庆祥宫。”
那一个太监和一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垂头闷声道:“是。”
所谓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他们今日是真切的见识到了。
两人再不敢像先前那般懈怠,转而神色紧张起来。
第10章 心上疤
庆祥宫中,几个侍女刚把上官氏从床榻上扶起来,就看见李永邦气势汹汹的一路穿过合德殿冲进卧室来,底下的婢子们跪了一路,李永邦铁青着脸道:“出去。”
侍女们担忧的看着上官氏,战战兢兢的不敢挪动步子,李永邦又道:“如今我说的话都不拐用了?全都给我出去!”
上官氏扶着额角点了点头,侍女们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上官氏一脚趿进鞋里,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桌边,正眼也不瞧太子一眼,只提了五彩鸳莲纹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把玩着手中的黄地珐琅彩桃杯,眸色淡淡道:“殿下来的正是时候,臣妾赶巧要用膳,不知殿下用过饭没有?哦,臣妾忘了,宫中是不作兴劝膳的,那就权当臣妾没说过吧。”言毕,自顾自的坐下吃起来。
李永邦的怒气就如同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波澜不兴,于是大手往桌上重重一拍:“你满意了?把我身边的人全都弄死了你就高兴,是不是?”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上官氏手抵着额头,故作失落道,“现在受伤的可是臣妾!亏得臣妾还以为殿下是专程前来看望我的,没想到是来兴师问罪,可是这罪名莫名其妙的,臣妾打从心底里惶恐。”
“你惶恐?你也会惶恐!”李永邦讥讽道。
他比谁都知道,上官露要是和人装傻充愣,礼数比谁都周全,口才比谁都都好,不把对方逼到死胡同里不罢休,而对方越发急她越淡定,把自己摘得特别干净,可真要把她惹毛了,才不管什么安分守己,骂他就跟骂孙子一样。
李永邦气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在你想什么,我告诉你上官露,我既能立你,也能废了你。”
然而他的威胁丝毫不起作用,上官露好整以暇的坐着,宛如平静湖面上悠然凫水的天鹅,细长的脖颈白如凝脂,点头道:“没错,诚如殿下所言,您也知道是您立的我,那敢问殿下当初为何不直接立赵氏得了?反正您也喜欢她,她也喜欢您,你们两情相悦,把臣妾卡在中间算个什么事儿?!多此一举嚜!再说了,就算您不喜欢赵氏,那还有温氏,肖氏。王府里的一干妾侍,随便您喜欢谁,只要不是我上官露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所以说……”上官露缓缓地站起身,凑到太子的耳旁轻声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不是殿下您咎由自取!”
“上官露!”太子恼的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拉到自己眼前,“三年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殿下又搞错了,不是臣妾爱闹,是殿下不肯放过臣妾。”上官露脸上淡淡的,但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与他呈对峙的姿态。
李永邦无可避免的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清澈的如一汪清泉,但水底深处浓浓的恨意一目了然,从瞳孔里放大,肆意蔓延开来,仿佛无形之中朝他的心上打了一拳。他瞬间被激怒,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上官露直接掀到了榻上,上官露白天伤了额头,眼下正犯晕,这一耳光下去,更觉耳朵嗡嗡嗡的轰鸣,一时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