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出来了?”奚泽声音无意识柔下来,抱起她准备送回屋里。
洛蓉拽着他衣襟,嘟了嘟嘴,“不要回去,蓉儿也要晒太阳。”
奚泽垂眸,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默了片刻,将她放在自己方才坐的木凳上。
“族长叔叔,你也坐,”洛蓉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了点位置,奚泽摇头,“你坐吧。”
“这是什么?”洛蓉拿起旁边的书简,歪着小脑袋瞅了瞅。
“易经。”
“易经是什么?”
奚泽接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与那双清亮双眸平视。
“你看不懂的。”
小姑娘似是觉得自己被轻视,瘪了瘪嘴,“蓉儿以后……会认很多字。”
奚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调养两个多月,洛蓉恢复的差不多了,洛禾夫妇带她回了金陵,走的那日,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奚泽撑着伞,将他们送到谷口。
洛蓉已经被母亲抱进了马车,又不听劝地下来,跑到奚泽跟前,扬起头看他。
“族长叔叔,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你要等我哦。”
奚泽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未说,转而嘱咐洛禾,“姑娘双腿不可受寒,阴雨天偶会疼痛,以热水敷之即可缓解,还需侯爷及夫人多加留意。”
“好,多谢先生,”洛禾郑重作揖,与他辞别。
马车咕噜噜远去,洛蓉撩开车窗帘,望着那雨幕中的紫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
☆、2.未婚夫
月色皎洁,天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星。
城西张猎户家门口响起几声狗吠,屋里人被吵醒,亮了灯出来查看。
篱笆旁的大黄狗还在凶神恶煞叫个不停,听见主人出来的声音,越发来劲,若不是那绳子拴着,早就冲出了十里地。
“来福,吵什么……”张猎户话音未落,便看到四五个黑影从门外小路上飞奔而过,其中一个怀里似乎抱了个什么东西。
“有贼,抓贼了。”
一声落地,周围邻居屋里的灯相继亮起来,几个汉子衣衫不整跑出来,扛起自家铁杵,跟着张猎户追了上去。
那几个黑影一看被发现,跑的更快了,打头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埋怨,“我说将那大黄狗打晕,你们非不听,这下好了。”
“别叽叽咕咕了,先脱身再说,”回答他的是个女子,一身水红色劲装,细肩柳腰,体态轻盈,怀里抱着个小家伙,像是刚出生不久,只有巴掌大点,缩着脖子,好奇地打量四周,眼里赫然闪着绿光。
一口气跑过五条街,后面没声了,几人才大汗淋漓地停下,少年靠着墙歇息了片刻,被女子怀里的小家伙吸引,兴奋地凑上去,“表姐,果真是小狼?”
“那当然,”女子一脸得意,面容在月光映照下格外明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额间一朵红色花钿,眸光清澈晶亮,灵气逼人,正是雍武侯府嫡长女洛蓉。
旁边少年锦衣华服,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眉清目秀,一副公子哥打扮,乃齐国公府世子齐俊,洛蓉小姑姑之子。
前几日,洛蓉无意间听说那张猎户在山上捡到头落单的小狼,便想花重金买回去,谁料他死活不肯卖,生怕日后出了人命官司牵扯上自己,深觉弄了个麻烦回来,打算过几日放回去,洛蓉不得已,担心用强闹大了被父亲晓得,只好趁着月黑风高偷了来。
小家伙毛还没长全,性子却是很暴躁,在她怀里动来动去,片刻也不安分,洛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抚,半晌后,它才渐渐温驯了些。
“你真要养,不怕它将来长大吃了你?”齐俊眼睛滴溜溜地转,试探着戳了下它耳朵。
洛蓉递过去示意他抱抱,他当即缩回手,连连摇头。
“真没出息,”洛蓉撇撇嘴,“我偷它,自然是要养大的,四姑姑曾经说过,狼最是重情谊,它肯定不会伤我,只会保护我。”
齐俊挠挠头,“是吗?可它天性凶残,还是会吃人的,若是被舅舅发现了,铁定饶不了你。”
洛蓉看了看旁边几个护卫,警告的眼神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他们赶紧指天发誓,保证什么都不说。
“只要没人多嘴,爹不会发现的,”洛蓉嘻嘻一笑,低头逗弄怀里的小家伙,“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它是天生的勇士,凶猛强悍,令人闻风丧胆,不如……就叫小猛吧。”
小东西哼哼了几声,似乎对这个名字不是特别满意。
“养什么不好,非要养一头狼,”齐俊小声嘟哝,突然间想起什么,往她跟前靠了靠,压低声音问,“你不会……还想着离家出走吧?”
洛蓉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从十四岁开始,这三年来都出走多少回了,上个月不是刚被舅舅抓回来,”齐俊眼神动了动,“莫非你想带着这小狼崽一起走?”
“那倒不是。”
齐俊刚松了口气,就听她道:“养大了再走。”
“我认真想了想,一个女子孤身出门总归是不安全的,待我将小猛养大,随行带着它,那得多威风啊,”洛蓉眼睛亮晶晶的,沉浸在自己的畅想里无法自拔。
齐俊很是不理解,“外面世道险恶,你为何总想着出去?”
洛蓉瞥了他一眼,“你还小,不懂。”
“我也不想懂,”齐俊自言自语,“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这厢正腹徘着,不经意发现前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公子,齐俊忙拽了拽洛蓉衣袖,“表姐表姐,那不是宋昂吗?”
洛蓉顺着看过去,还真是她的未婚夫。
宋昂乃当朝太常寺少卿,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历朝大都是由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要职。宋家出过数名礼法大家,扬名天下,且对八卦易经颇有研究,宋昂身为三代单传的独孙,更是从小就有“小君子”的称号,因此年纪轻轻就进入太常寺,不久升任少卿,时常出现在大型祭祀、宫宴之上,在一群老迂腐的衬托下,表现尤其两眼,加上长相不赖,毫无疑问称为京城名门公子的礼仪典范。
宋太公与洛老夫人是表亲,五年前,洛蓉刚满十二岁,老夫人便做主为她订了宋家这门亲,在老夫人看来,宋昂谦逊有礼,博学多才,宋家阖府上下都乃动口不动手的儒士,最重要的是,地位不如侯府,以孙女的脾气,嫁给这样的人家再合适不过,纵使惹了祸,还有侯府在后面撑腰。
可洛蓉不这么认为,她对那宋昂是横看竖看,怎么都不顺眼,齐俊亦有同感,瞧见他过来,二人对视了眼,当下转身就要避开。
不料被他先一步看到,只听得一声,“洛姑娘,”脚步声快速接近。
宋昂今夜本是受友人相邀去醉仙楼小聚,觉得那儿的酒不错,便去给师父送了些,顺便请教了点卜筮问题,误了时辰,回来特意绕了段路,走到主街,只因这边亮堂些,而他有个没人知晓的小毛病,怕黑。
宋昂谦谦君子的形象深入人心,他时常谨记,君子要有君子的风采,怎能因怕黑而失礼于人前,即便周围没有人,那也不能表现出来,他自认为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岂能在没人处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是以虽然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倒还保持着镇定。
方才不知何处传来几声婴儿啼哭,在这漆黑的夜里竟如厉鬼之音,令人不寒而栗,宋昂心里正发怵,不想居然看到熟人,急忙跑过来。
“洛姑娘,齐世子,”他上前站定,朝二人揖了一礼。
洛蓉没好气道:“宋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宋昂一副谦逊的样子,抬眼看向他们,“夜半三更,你们怎会在此?”
齐俊吊儿郎当回答,“出来转转。”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视线落在洛蓉怀里的狼崽上,“咦”了声,“这小狗……”
洛蓉立即用衣袖挡住,往后退了退。
这戒备的举动太过明显,宋昂想装作未看到都不行,面色瞬间有些尴尬,眸光闪了闪,转而关切地对她道:“眼下已近子时,你毕竟是未出阁女子,言行当……”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神情变得严肃,死死盯着她。
洛蓉奇怪地看了眼齐俊,还没说话,就听他道:“洛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头顶黑气缭绕,乃大凶之兆啊!”
☆、3.小团子
洛蓉面容一沉,“你再说一遍。”
宋昂仔细端详她的额头,手指在离她脸颊三寸处无意识转了转,“没错,是发黑……”
不等他说完,洛蓉狠狠一脚踩下去,在他脚背上辗了辗,又用力踢了下他小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齐俊贴心地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放在他面前,“宋大人,你今日出门可是忘了照镜子,快瞧瞧自己有没有黑气缠身?”
宋昂借着月光,还真在镜子里看起来,嘴里喃喃念叨,“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二人无语摇头,不予理睬准备离开,他又急急地喊,“洛姑娘,我没有骗你,你近来霉运……”
洛蓉顺手捡了块石子丢过去,后面啊了声,没动静了。
“这个宋昂,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现在跟个江湖术士一样,”齐俊啧啧两声道:“我是晓得宋家人懂阴阳八卦,如今连相面算命也开始涉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