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铁山走后,谢姜便干脆吩咐阿絮领人往客院送去热水饭食,让萧仪回房歇息。她自家也领了北斗新月两个,回了正院歇下。
这一歇,谢姜直到过了午食才醒。
只她这边刚掀开帐幔坐起来,北斗恰恰拿帖子进了屋,抬眼见她掀帐帘子,似是准备起榻,忙上前拿玉钩挂了帐幔道:“夫人不睡了么?奴婢给夫人拿衣裳,夫人想怎么穿?”
说着话,小丫头将帖子放桌子上,转过身来,便弯腰去翻衣裳柜子。
谢姜平素最不耐烦头上金簪钗环,又讨厌裙子长了走路拖拖拉拉,便掩嘴打个小呵欠,懒洋洋道:“拿件轻省的就好。”
“嗯,奴婢找件短点儿的罢。”北斗嘟嘟哝哝应了,便依言翻了件杏子红博山锦外裳。
只是小丫头刚直起来腰,忽然抬手一拍额头,咋呼道:“哎呀!奴婢差点忘了,夫人不能穿便袍,刚才有人送来贴子,邀夫人去城外赏景。”
在栎阳城内,自己只熟悉周启夫妇,且来时又小心隐下了琅琊王氏夫人的身份,谁会冒不然送帖子?
谢姜抬手从北斗手里拿过衣裳,边穿边问:“是谁下的帖子?”
“夫人。”北斗忙蹲下去给她系衣结,手下不停,嘴巴也不闲着,脆声声道:“前几天夫人还请他来望月楼对弈,是……哦!是陈郎君!”
陈元膺么?
这人跟自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郡守府见过一次,再就是望月楼那回……
想到望月楼,谢姜心里一动……如果萧仪说的是真话,那天晚上陈元膺确实去了后园子,那这人也是疑点频多。
这几天自己忙着抓“贼”,倒将他给忘了。
谢姜眼珠一转,略弯下腰看了北斗问:“邀到哪里赏景?”
北斗看裙裾裙摆已整的妥贴,便站起来眨眨眼道:“好像是……城外……。”
说了这句话,北斗想起来贴子就在桌子上,忙过去拿了捧给谢姜道:“夫人,就是这张贴子。”
谢姜抬手接了过来。
巴掌大的烫金名帖,边缘上绘了棱形花纹,正中间不是山水画更不是诗句,而是一只九足金鼎。
谢姜眸子在金鼎上一扫,便左手捏了帖子,右手食指指尖儿挑了边缘缝隙翻开。
等看清里头,谢姜不由眉尖儿向上一桃。
帖子外面富贵之及,既雅致万分又带了几分霸气,而帖子里面,左侧无画无字,一片空白,而右边……只正中间两行狂狷小篆。
……前次未能与夫人对弈,元膺引为憾事,今邀夫人移步……城外百步草亭畅谈棋道,以慰平生。
谢姜两眼上下一扫,“啪”一声合上名帖,想也不想,扭了脸儿吩咐北斗道:“备车罢!”
“是。”北斗施礼应下,应过,一溜烟儿出了内室。
这边新月在帘子外道:“夫人。”喊过这声,便掀帘子进来
谢姜抬手拢拢发髻,这才回眸看她:“现下还有两刻,有什么话不需要绕弯子。”
新月想了想,抬眼看了谢姜道:“夫人要去便带奴婢去,奴婢总觉的这个陈郎君不大对劲。”
新月虽然身材“魁梧”,说话时嗓音却是柔美悦耳,令人听了仿如三伏天饮了碗冰糖水,浑身舒爽。
只这会儿小丫头一脸严肃,说话的嗓音便又变成了低沉粗嘎,听起来直令人牙酸。
谢姜听了忍不住笑,“咭咭”笑了几声,向帘子一抬下巴,示意她掀开帘子道:“放心罢,他要是耍阴谋诡计,你家夫人也不是吃白饭的,走罢,你也去。”
眼看谢姜说着话往外走,新月心知自家主子已是有了计较,忙退后掀了门帘儿,等谢姜出了门,这才随后跟了。
两人穿过院子径自去了门外。
门外停着辆黑漆马车。
乌铁山与乌十一乌十二各各牵了马等候。乌四正拿马鞭对了马屁股比划,扫眼看见谢姜,忙躬身揖礼。
这边北斗“嗤溜”跳下来,站稳了脚,便回身拉出来脚凳子,边摆放妥当边道:“奴婢想着城外冷,在榻座上又多铺了两条毯子,夫人上车罢。”
谢姜轻轻嗯了,便扶着新月上来马车。
等她坐妥了,新月与北斗便也收了脚凳上去。
瞅着马车拐过弯儿,泼墨招手叫过十来个护侍暗中跟上,自家略一皱眉,转身奔去客院。
从后花园回来,萧仪沐浴换了衣袍,便倚在榻上看书,翻看了大半本,听见屋外脚步声一响,泼墨问:“主上醒了么?”……又留白道:“主上没有睡。”
萧仪放下书册子,揉揉眉心道:“进来回话。”
“主上。”泼墨进了内室,施礼道:“刚才九夫人领了丫头护侍出府去了。卑职听那个小丫头提及郊外冷,几人怕是出了城。”
正是风声渐紧的时候,这会儿出城……
怕是有什么事。
萧仪眸光一闪,抬手拿过搭在榻尾的披氅披了道:“去正院。”边说,边掀了帘子出屋。
留白泼墨两人忙随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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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再相见马脚初露
出栎阳城北门不过十七八里,便是百步草亭。
乌四赶着马车驶到南街街口,勒马向右一拐,上了北街。
一行人径直穿过北街出了城门。
十来里的路程,不过三四刻便到了。
望望大路两边连绵的草亭子,乌四低声道“夫人,前头便是百步草亭”
听他这么一说,北斗忍不住掀起锦帘子,大睁了眼向外看,看了几眼,便转回身子,一脸讶异兴奋状道:“夫人,什么百步草亭,奴婢看这些亭子一座连着一座,一千步也走不到头。”
谢姜听了,心里恍然一动。
现下临近冬季,郊外早已是枯草连天,邀到百步草亭谈论棋道……冷风飕飕之中,能谈个什么东西?
外头乌四赶着马车,往前走了一会儿,随后马车一晃,便缓缓停了下来。
谢姜只听见马儿几声嘶鸣,随后马蹬轻响,又乌铁山沉声道:“夫人……下车罢。”
不管姓陈的是赏景还是要论棋道,亦或是别有所图,既然来了……总要看一看究竟。
谢姜眸光流转间,一瞟新月。
新月心领神会,推开车门下去。
不等她摆脚凳,北斗也“扑通!”跳了下去,搭眼一瞅,便转回来抽了脚凳道:“夫人,陈郎君过来了。”
谢姜扶了北斗肩膀下来,刚站稳,抬眸便见陈元膺走过来,向这边略一拱手,含笑道:“某还怕夫人不来,提心掉胆了好一会儿。”说罢袍袖向后一展:“夫人……请!”
谢姜向他略一裣衽,回了半礼,似真似假道:“郎君相邀谈论棋道,本夫人若不来,恐郎君怨怪本夫人小气。”
“某岂会是心胸狭隘之人?”陈元膺哈哈一笑,洒然道:“只要夫人不怨怪某……邀夫人来此荒凉漏风之处便好。”
听他语气里隐隐透了几分自夸自得的意味,谢姜不由抬眸去看。
刚才这人大袖翻飞荡荡,恰恰挡住了离大路最近那座亭子,这会儿他侧身一让,谢姜便看见路两边木亭一座连着一座,座座都是四根木柱撑着,只临大路最近这间,是以整匹毛毡贴柱子围了一圈儿。
这样子一围,木亭子哪里又是亭子,活脱脱变成了茅草顶的毡房子。
且这些毛毡,鹅黄底色上又用金线织了大朵忍冬花纹,层层叠叠,太阳一映,直是恍的人眼花。
谢姜心里暗道,单看这块毡毯,这人奢侈处绝对不输于萧仪。只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儿,脸上却是声色不透,抿嘴赞叹道:“郎君好巧思。”
“夫人请。”陈元膺愈发自得,引了谢姜,闲闲踱了步子往亭子去,道:“某请夫人来此,其实只一个意思,便是这里僻静,不会有什么厌物俗人打扰。”
亭子离大路也不过十来步,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亭子跟前。
郭北掀开毡帘子,道:“请!。”
此时长天高阔,其上几朵白云浮浮游游,如絮如丝……却没有丁点风。
就是因为没有风,所以……
帘子一掀,热气扑面而出。
谢姜隐隐闻到一股像是臭鸡蛋样的味道。
这个味道……有点像是……谢姜垂下眼睫,不动声色瞄了眼陈元膺,而后向右斜跨了半步,这一步,几乎于他肩膀挨了肩膀。
这人身上香气浓郁,似乎熏了香花之类,并没有臭味儿,谢姜便低垂了眉眼,声色不露进了毡房。
陈元膺又怎么知道谢姜怀了什么心思,只随后跟着进去,等郭北放下帘子,便指着正中央的案桌道:“夫人且将就将就。”
谢姜见地上铺了大块兽皮,其上花纹黄黑相间,再细看整张皮子平平整整,似乎连个洞洞印儿都没有,便又赞叹:“郎君这张虎皮真真漂亮。”
她这样三夸两赞,陈元膺心里愈发畅快,不由撩袍在桌边坐了,指了对面哈哈大笑道:“夫人且坐,夫人要是喜欢,某叫人挑张大的送给夫人。”说罢,便扭了脸道:“……挑张虎皮来。”
郭北在亭子外应了,不过一会儿,便抱了一卷子黄黑间色,又颜色无比斑斓的兽皮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