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姜心里嘀咕,脸上却是声色不动,欣然道:“难得九郎忙里偷闲。”说罢,转眸吩咐北斗:“将画室收拾了,再多点几个碳盆。”
北斗忙应了出门。旁边几个服侍的小丫头见状,一个拧了巾帕捧上,另两人便揣着托盘收拾碗碟。
谢姜净过手,将巾帕递给小丫头,便眸子一瞟九公子,站了起来。
九公子眸中闪过几分好笑,上前揽过谢姜道:“走罢。”
两人方走到廊下,谢姜扫见凤台自木挢上大步流星过来,便脚下一顿。
“阿姜毋恼。”九公子抚了谢姜肩膀,温声软语道:“纵使有事,倒也不耽误对弈几局。”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谢姜总觉的眼前这位今日有些怪异。
两人进去画室,屋子里已燃了碳盆,临窗矮榻上铺了兽皮毯子,正中摆置了小案桌。
棋盘掑罐也是摆的妥妥贴贴。
谢姜在矮榻上坐下,九公子亦撩袍坐了对面儿。
谢姜坐是坐下了,却是手肘向桌沿一支,托了腮去望窗外。
凤台到了廊下,隔窗望见两位主子都在画室,忙紧赶了上前揖礼:“见过公子。”礼罢又对谢姜揖礼:“夫人大安。”
以这人的脾气,要想瞒,只需去外院便是。现下凤台撵到这里来,也无非是想自己一块儿听消息。
谢姜拿下来手问:“不是有事禀报么,且说来听听。”
凤台垂手道:“方才春光传消息过来,言大老爷拒了陈元膺投贴。”
这些早在九公子意料之中。
因此这人神色淡淡,只管揣着抔盏啜茶。
要说投贴拒了也就拒了,用不着这么急头巴脑跑内宛来,谢姜眉尖儿一蹙,细声问:“其他还有何事?”
凤台神色愈发恭谨,垂手道:“陈元膺着人探过河面,便重金买下许多船只,又令人在冰面上搭了架浮挢。现下已过了颖河。”
“不错,这人也不笨。”谢姜斜眸一瞟九公子,见这人神色自若,似乎早料到这种情形,她便又回头问:“还有甚事?。”
再一句句往下报,保不定眼前这位主子要发脾气。
凤台眼皮颤了几颤,索性一鼓作气说完:“栎阳那边传来消息,言陈元膺曾掳过骄阳。且前几天夫人下山接人,亦是骄阳从中作祟。”
难怪九公子定要自己听。
那天饲虎先去山顶以雪惊马,后去谷底掳人,若非事先得到消息,必不会将时间拿捏的如此准确。再有
除去骄阳之外,自己身边还如影随形般有位“鬼魅”妇人。
若是惊马坠崖不是骄阳传的信儿,而是这位“鬼魅”妇人所为,那这人应是从韩嬷嬷因雪深无法上山,到自己得消息坐船接人,一步步算好了的。
这人真真是摸透了自家的性子。
谢姜一刹时汗毛直立。
瞟见她小脸儿一冷,九公子暗暗叹了,放下抔子,伸手握了谢姜小手,温声道:“其实她是怎样的人,想必你心里早就有数。现下你想如何?”
九公子言词温温,神色间也没有丝毫愠怒,谢姜却偏偏听出来另个意思,只要她想,即便倾刻间将骄阳碎尸万段,这人亦会眼也不眨下令。
不知怎的,谢姜眼圈儿一红。
九公子眸中透出几分好笑,索性推开桌子将谢姜揽入怀中,拍了她后背道:“不过一个忘恩负义的奴婢,值不得阿姜伤心。嗯?”
“鬼魅”妇人这事只是猜测,且她与骄阳是什么关系目前仍是未知,还是等查实了再说罢。
谢姜在九公子衣襟上蹭蹭小脸儿,顺着话音嗡声嗡气道:“不是伤心,我早知她不甘作奴做婢。”
“凭她?”九公子“哧”声一笑,眸中杀机一闪而过。
谢姜脸颊贴了九公子胸前,听这人心跳“咚咚”,又背上这人哄小儿似拍了,不由舒舒服服打个小何欠,嘟哝道:“别杀她,陈元膺用她做眼线,我也可用她杀了可惜。”
谢姜语声细细弱弱,九公子听不清却也不问,只隔几息拍一下。
如此约过了两刻,察觉到谢姜伏在怀里许久没有动,九公子这才手势一转,扯过绒被给她盖上。
凤台见九公子出来屋子,忙随后跟了。
九公子脚下不停,径直回了外院。
☆、第144章 卧榻之侧且容人
半间亭外院与内宛以小河隔开,谢姜所居的木屋斜对河上木桥。过木桥往西则另有四五所小院儿。
院子里住的均是丫头仆妇。
骄阳从最西的小院里出来,四下一瞅,快步去推隔壁院门。
韩嬷嬷拿了棉衣正往绳上晾,听见门响便回头去看。
“哎呀!嬷嬷怎么起身了?我来晾,嬷嬷快屋里歇息罢。”骄阳快步过去,伸了手去拿棉衣。
韩嬷嬷两眼自她脸上扫了几扫,松了手叹气:“老了,胳膊抬不起来。”说了半截儿,猛然想起来似问:“你方才出去了?”
骄阳手势一顿,转瞬“扑朴”拍拍棉衣,这才转身看了韩嬷嬷道:“我听隔壁阿蓉说,自上回坠崖,夫人总是怏怏弱弱,便有些担心。”
甚么担心?是高兴才对。
韩嬷嬷暗自冷笑,只面儿上也是一脸担忧地叹气:“唉!夫人受了惊吓,想是要多将养些时日。”
见韩嬷嬷顺着话音下来,骄阳垂睑掩住喜色,再抬眼时,便又是一付忧心忡忡:“现下寒塘暮雨两人在颖河,新月又不知道去了何处,夫人身边只有北斗服侍。”说着话,抬手搀了韩嬷嬷进屋。
说来说去不还是想去夫人身边?
也罢!
韩嬷嬷计较停当,便脚下一顿,蹙额道:“真真老糊涂夫人不分配活计,便是仍当你我是她身边人。”
自两人回来浮云山,谢姜只说让两人在小院里歇息几天,确实没有给两人安排甚么差使。
韩嬷嬷跟了谢姜几年,总也摸透了主子的性子。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就算没有十分,总也有**分准。
骄阳脸露出几分喜色:“听嬷嬷这样一说,夫人怕真是这种意思。”说着话,两眼兜兜一转,落在嬷嬷老脸上。
能叫你从面儿上看出来心里怎么想,不是白在后宅厮混几十年嘛!
韩嬷嬷垂下眼皮,片刻,眼睑一抬,蹙眉看了她道:“打水洗漱,你我去见一见夫人。”
从后宛回来,九公子便在厅里练字。练了四五张,正感渐入佳境,门外有仆妇低声道:“奴婢阿芰求见公子。”
依照礼法,若非主人相招,低贱仆妇便不能自行请见。现下阿芰求见,九公子却没有半点诧异不悦,淡声道:“进来。”
“是。”门外窸索响了,约是阿芰施礼。响声一止,阿芰随之掀帘子进了屋内。
阿芰在门口一顿,抬眼见九公子站在桌前,一手拢着袖口,一手拿了笔写字,便又垂下眼睑施礼。
九公子眉间淡淡,手下笔势不停,只问:“何事?”
阿芰上前走了几步,直待离上首案桌近了些,这才低下头道:“启禀公子,方才那两人去见了夫人。”说着,抬手指指后宛。
其实她指也是多余,九公子两眼只向下看了手书,头也不抬:“近几天她可有异常?”
阿芰便又低眉垂睑,轻声道:“昨日酉时中刻,她去照水林埋下了此物,请公子过目。”说着,从袖袋里掏出来青布小包,双手捧了送上。
埋了东西?九公子眉锋一皱一展,接过布包来,待一层层打开,但见内里包了枝玉簪。
烁烁光线下,簪身通透明润,显见绝非凡品。
九公子看了神色一凝,只眯眸子思忖片刻,蓦地一勾唇角:“想不到。”说了半句一拖长腔,便又似赞似讽道:“倒是好本事。”
阿芰听他语气不对,不由抬头觑了眼簪子,觑过不由一怔,失声道:“这个是王宫里的。”
“不错。”九公子眸中讥诮之色愈浓,抬手将布帕递过去,淡淡吩咐道“仍埋回原处。”
阿芰双手接了过来,待小心又掖进衣襟,方觑了眼九公子。
九公子眉眼不抬,又拿起笔来,阿芰便施礼道:“奴婢告退。”轻步退了出去。
棉帘儿一掀一荡,复又垂落下来。
九公子在纸上写下一个“妃”字,待最后收了笔,这才眸中一冷。
远山上石阶时,正遇上阿芰掀帘子出来。
这不是后宛做粗活的那个怎么跑这里来了?远山不由狐疑般多看她两眼。
阿芰只顾沿着迥廊匆匆离去。
远山便挠挠头进屋。
冷风吹的纸张掀了开来,九公子这才抬眼,远山忙上前辑礼:“禀报公子,陈元膺进了新都王宫。”
进了王宫,此刻想必也见了封王。
再往下便会想尽一切手段来浮云山。
九公子唇角略弯,冷冷笑了一笑。
如此一恍过了三天,这天上午晌,谢姜去看过萧仪便回了内宛。
进厅里刚坐下,东城匆匆上了迥廊。这人到了廊下,扫眼见两个小丫头垂手站在帘外,便问:“夫人可在厅里?”
两个小丫头对了个眼色,挨近厅门那个小声道:“夫人方才回来,要通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