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是梧桐县同知乔立承,继母萱氏来自扬州,听闻扬州女子最是柔情如水温婉依人,萱氏便是如此。事实证明,男人大抵都喜欢这种柔软需要保护的小女子,而不是一个身负武力果断且独立的女人。
所以,她娘的一生是个悲剧,乃至于最终性命都间接葬送在这个说好会护她一辈子的男人手上……
马车外蓦地传来一声“吁”,张轩将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前。
乔亦柔闭了闭眼,她拂去脑海多年前的纷纷扬扬旧事,下车入府。
回房前,她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柔儿,再过几日便要进行初步采选,近日请安一律免了,好生休息,把气色养得好好儿的。”老夫人慈爱地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手打量她面色,微微蹙眉道,“可是今晨起早了?面色瞧着有些苍白,厨房里温着绿豆羹,喝一盅后卧在榻上好生休息一会儿。”
“好的祖母。”乔亦柔和老夫人讲了会贴己话,温存了半晌便告退。
“大小姐是个好姑娘,从不告状乱嚼舌根,比起二小姐,应该更容易更合适进那尊贵地儿。”等乔亦柔离去,陪伴老夫人二十余年的沈妈妈在旁侧轻言细语道。
抿了口淡茶,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生出深深几道皱纹,她将茶盏搁在桌上,似是想叹气。
他们府上挨不着权贵的边儿,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萱氏将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平日未做得太过,她便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可惜柔儿她娘……
“自打她娘走后,柔儿性情沉静不少,这次采选我并不是很赞同,然立承是个心思活络的,原先他们夫妻敲定要给二姑娘报名,在县令大人那儿已经打了招呼,我不好多加反对,谁知这孩子后头竟闹出这等丑事……”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老夫人望着窗棂外的春日,摇了摇头。
“您别担心,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她娘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她此次采选顺顺利利。”
“但愿如此。”老夫人抿了抿唇,眸中划过几缕担忧,这孩子打小像她母亲,如今变得这般乖巧懂事却不知是好是坏……
日头转眼升至正中。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侧靠在榻上为祖母绣松鹤锦囊,乔亦柔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家里,只有祖母诚心待她,而她却多少对祖母有些歉愧。当年娘弥留之际愿她如同正常女儿家般长大,让她忘却一身天赋之力,忘记她亲手教给她的一切,做一个平凡中庸不受人异样目光看待的女子,做一个受男人保护的女孩。甚至让她不要记恨任何人,要孝顺乔立承与萱氏。
她做不到。
做不到忘记过往,做不到为了得一方栖息之地而去向他们委曲求全。
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她只能不露声色的努力讨好祖母,在这个家得她庇护得她照拂,但她的那些孝顺和乖巧大多都是刻意为之,所以她愧对她……
再加上如今采选一事已避无可避,虽然都不一定能被选上,可乔亦柔的心却慌乱如麻。
自然不想进宫的……
陛下这般九五之尊,更加靠不住。三千佳丽如笼中鸟儿,她真心不想成为其中渺小的一只。
但现在事已至此,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三日后,梧桐县内的初步采选正式拉开序幕,乔亦柔顺顺当当通过前两关,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梧桐县是个小地方,除却县令大人,数同知颇具实权,她爹身份在这里,那些负责采选的人多多少少会因交情而网开一面。
但最后一关不同,此关由皇城而来的大人亲自坐镇筛选,便由不得掺杂那么多的小动作。
前两关后,还余二十名女子,待明日一早进行第三轮挑选。
下午,乔亦柔回到府中,前去老夫人院内请安时,萱氏也在,这是乔家大事,既然老爷看重,哪怕她心中不愿,亦必须一起看重。
“方才你爹已经差人回来报了口信,祖母就知道我家柔儿定是最好的。”老夫人端详着面前的孙女儿,越看越满意,今日的乔亦柔妆容打扮比之往常更为隆重,清丽之下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瞧着就是有气度的贵人之相。
弯唇浅浅一笑,乔亦柔分别向两位长辈行了礼,并不多说话。
小门小户规矩并没有那么多,老夫人体恤她疲累了大半日,也知她对萱氏有心结,便让她早早回房歇息。
傍晚,乔立承散值归府后,前院一个丫头前来乔亦柔房里通报,道是老爷偷偷从中大夫随侍身边得了小道消息,传言明日钱大人可能会现考琴棋书画之类的小试题,让她先提前做下准备。
不露声色的轻轻挑眉,乔亦柔颔首,待丫头走了,她直接洗漱躺到床榻。
定定盯着床顶,乔亦柔轻叹了声气,以她资质和身份很难一路通关进入决选,哪怕不幸的不幸中选入皇宫,她亦没有本事给府上添分富贵。
如今,也只盼明日万万别被选中……
第3章
翌日天未亮,乔亦柔被叫起身,开始梳妆打扮。
妆容不能过于寡淡,亦不能过于艳丽,服饰亦是如此。乔立承在这方面毫不吝啬,请的用的都是梧桐县内最好的行家给她参考装扮。
一个时辰后,马车载她前往县令府集合。
所有入选的姑娘都很守时,大家跟着领路妈妈走到后花园,规规矩矩站成两排。
乔亦柔被安排站在第一行正中位置,比较显眼,可能也有暗地里故意为之的成分。
她面上没多余的表情,略微垂眉,对这种如同货物般任人挑选的感觉有些排斥,半柱香后,皇城而来的钱大人本人未到,却真令人送来了纸墨,让所有姑娘临时默写一首自己最喜爱的诗词。
梧桐县只是个小地方,没有权贵和大富之家,哪有那么多闲钱和见识给女儿请教书先生?识字便不错了,默写诗词却是有一定难度。
乔亦柔余光见大多数女子面露慌张,唯有三两姑娘胜券在握眸中沁着笑意。
这画面……
苏县令尴尬地站在边儿上,忙招来小厮耳语数句,说完后,小厮麻溜儿跑开,不多久再度回来,却带来了个好消息。
大人说了,给临摹范本,照着写就成,若姑娘们有另外钟爱的诗词,随意默写即可。
乔亦柔自然跟着大多数人一起临摹范本。
其实她娘人虽擅长武力,却很倾慕乔立承的一身书卷气,当年生下她这个怪力女儿后一度有些无语,怎么就不是一岁便能文善墨的小天才,而是个尽会搬砖玩弹弓的小捣蛋呢?
她娘觉得既然没生好,那就后期培养吧!所以乔亦柔虽然做不来费脑子的文章诗句,但背书写字还真是小意思。
然而她又不想进宫,干嘛出迫不及待的冒尖儿?乔亦柔潦草地摹完诗句,便呈了上去。
又等了小片刻,主考官钱大人终于现身。
乔亦柔微垂着头,余光瞥见这位大人穿一身石青色长袍,步伐稳重。
目光从一众女子头上扫过,钱广缘点了点头,粗看之下,这些女子的气质都很娴静温婉。
他走到中间,从随侍手中取过一叠白纸黑字,低眉瞅一眼,抬眸笑问,“韩秀儿姑娘是哪位?”
这声音……莫名的竟有些耳熟。
乔亦柔纳闷地抿唇,偷偷掀起眼皮瞧去,霎时一怔。
原来是前些日她意外相救的那位大人!
“民、民女在。”第二排偏左的姑娘应声,在随侍眼神下出列,走到最前端。
钱广缘蓦然蹙眉,又随意问了几句,眉头才微微舒展,原来这韩秀儿不是个结巴,而是过于紧张,但这般小家子气……
踌躇间,察觉到人群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他随之看去,恰好与乔亦柔刚要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猛地睁大眼,钱广缘嗫嚅双唇,想说什么却碍于场合,只好轻咳一声将此举掩饰过去,但心内却“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忒巧了,第二反应则……
一瞬间,他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柔弱女子微微弯腰,用纤细双手一把将马车内的三个大男人一锅举起,跟端着碗三颗汤圆似的……
完了。
完了完了。
钱广缘登时头疼欲裂,这可如何是好?
是看在救命恩人的份儿上往上送亦或是?可这姑娘神力在身,若是手上没个轻重,把陛下也当做了一颗汤圆……
那画面,简直想都不敢想。
神色霎时肃穆,钱广缘脸部肌肉有点儿崩,尤其那姑娘似乎还朝他眨了眨眼,哎哟,这啥意思?让他放水?
放水?
才不是呢!
乔亦柔同时想起那日的场景,她一身怪力此时看来却是个绝佳的机会。
双眸诚恳地望着钱大人,乔亦柔希冀他能读懂她眼中含义,甭客气,涮掉她,一定要涮掉她,她力气这么大哪里适合进皇宫?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才对!
钱广缘:“……”压力好大,这姑娘眸子里的期望好强烈好澎湃,一脸好想进宫的模样。
讪讪抖了抖手里的宣纸,他默默在心中打定主意,算了,谁叫这是救命之恩呢?他就佯装不知情,哪怕他能保她通过接下来汀州与淮南道的采选,可到了宫中还有最严苛的面选等待着她,那时便由不得他,只能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