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视辛婉如命的薛少安,那也不会有放手一搏的辛婉。
薛少安的离开,如同抽去了辛婉的骨脉,数日的丧事里,她已经无力操持所有,许多时候,她只是软软跪在薛少安的灵柩前,口中低低与他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她倚着冰冷的棺木,如同倚在夫君瘦弱的臂膀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也是岁月静好的场景。
她遗憾自己和庄子涂惊鸿掠影般的过往,也愧疚辜负了那个男人半生,但她从没后悔选择嫁给薛少安,直到这一刻,辛婉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薛少安。
辛摇光也没有替自己的姐夫入殓,她说,自己受栎老三恩惠,绝不会替杀他的真凶做白事,嫡亲的姐夫也不行。
落棺封土的时候,抽泣的辛婉忽然痛哭失声,惊起林间大片的飞鸟,哗啦啦朝着天际扑翅而去。
栎容和摇光去了另一处墓穴,那是栎老三骸骨下葬的地方,栎容倒下奠酒洒在父亲的坟冢前,风声划耳,像极了栎老三生时爽朗的大笑,他在天之灵,似乎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下辈子,他还要做个顶天立地的赶尸人,喝最烈的酒,做最险的事,赚大笔的钱银,疼最爱的女儿。
丧事办完,紫金府也渐渐平静,子夜时分,府外的翠竹林里,摇光拖着裙角,寻着若隐若现的萧声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庄子涂的萧声吸引,那人无趣透顶,吹来吹去都是那首古曲,可为什么,自己好像迷上了那支青玉箫。
萧声嘎然顿住,庄子涂风中转身,直视着走向自己的辛摇光,唇角带着清雅的笑容。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摇光开口问道。
“我?”庄子涂笑傲天地间,“一人一骏马,一萧一江湖。”
“守着你那摊东西?”摇光隐隐有些失落。
“这是我的命运。”庄子涂凝望摇光的眼,“你能对抗得了你的命运吗?”
摇光咬唇,“曾经难以对抗,但若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一定做不到?你以为你再也等不到辛婉,最后薛少安还不是松了口?”
“辛婉不是我的命运。”庄子涂打断道,“太子虔,也不是你的命运。”
第181章 红尘伴
摇光咬唇, “曾经难以对抗,但若不试一试, 怎么知道一定做不到?你以为你再也等不到辛婉, 最后薛少安还不是松了口?”
“辛婉不是我的命运。”庄子涂打断道,“太子虔,也不是你的命运。”
“他早就不是了。”摇光眸中盈盈,“从知道他抱走我的孩子起,我心里就不再守着这个人。”
“你的儿子, 就是你下半生的命运么?”庄子涂循循问道,“你好不容易和薛灿相认, 他就要君临天下, 你便是显赫的太后贵躯, 他会孝顺你, 照顾你…摇光, 你会陪着他,还有你快要出生的孙儿。”
摇光目露憧憬,想着自己快出生的小孙儿会是怎么样的可爱, 唇边梨涡浅荡, “我有手有脚,好好活了半辈子, 再苦也熬了过来, 薛灿是孝顺的好儿子,但…他也不是我后半生的归宿…”
“噢?”庄子涂眼睛一亮。
“我半生为别人活着,从没为自己好好活一场, 我都过了四十岁,都还没见识过世间繁华,薛灿他们要定都阳城,阳城那地方我都待了快十年,里里外外闭着眼都认得,要后半生继续活在那里,还不得憋死?”摇光哼了声,“我啊,有自己的打算。”
——“说来听听。”
摇光舔了舔唇,忽的笑道:“不过,我是一定要等到我小孙儿出生的。等阿容生下孩子,薛灿也登基立国…我就会离开。”
——“去哪里!?”庄子涂狭目溢出期待。
“去…”摇光笑看庄子涂,“天高地阔,如云如燕…”
“跟我走吧。”庄子涂忽然幽声道,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他心底有些紧张,辛摇光是古灵精怪的女子,她会不会和自己一起?
“跟你走…”摇光面颊蕴起少女的红润,话语爽朗,“那就,跟你走。”
庄子涂手里的青玉箫缓缓垂落,摇光不加迟疑的应允让他惊喜,却也好像在他意料当中,他深深看着坦荡直白的辛氏女儿,仰头发出大笑,逃不掉,就是逃不掉,自己逃过辛婉的命运,却还是落入辛摇光的手心。
“等到薛灿阳城立国之日,你来甘泉边找我。”庄子涂执住摇光柔软的手,“我带你走。”
摇光掩唇一笑,“有什么信物没有?”
庄子涂摸出怀里的墨石坠子,晃了晃道:“当年我把墨石坠赠给辛婉,你是一定不会要的。除了这坠子,也就这支玉萧…”
“我才不稀罕。送给旁人过的东西,我不要。”摇光撇过身,“算了算了,看你也拿不出什么,信你一诺千金,立国之日,甘泉边见。”
——“立国之日,甘泉边见。”
庄子涂笑望摇光,蓦得跃上竹林,闪进茂密的竹叶之间,“摇光,你我甘泉边见。”
摇光追出去几步,仰望若隐若现的明月,脸上露出久违的快乐。
两月过去,栎容在紫金府平安诞下一子,因是清晨出生,薛灿便给儿子起名一个辰字,唤作——姜辰。
此时的阳城,已经大变模样。
杨越和谢君桓浩浩荡荡从鹰都运去治国所需的典籍法录,杨越游历过大半天下,替薛灿搜罗来大批能工巧匠,不过三月就在阳城选了出宝地,盖起立国所需的庙宇宫殿。薛灿传令,国之初立,百姓困苦,登基立国都须一切从简。杨越便命人从基本所需着手,大家万众一心,虽是简朴,但也是像模像样。
天下有识之士都尽归阳城,聚集起生机勃勃的旭日之势,等着薛灿登基后大干一场。
薛灿拟定九月初八为立国之日,听闻阳城万事俱备,也到了众人奔赴阳城的时候。杨牧大功在身是一定要去受封的,薛莹是薛家唯一骨血,姜国受紫金府大恩,薛莹也需亲赴立国大典。但辛婉,却已经不愿意迈出紫金府半步。
她目送着浩荡的马队,由颜嬷搀扶着送到府门外,斑白的发丝盘做圆髻,除了颈脖上的碧玉佛坠,再无多余的饰物,她披着黑色的长袍,腰缀点点白花,薛少安临死前叮嘱辛婉无须为自己受大丧,但辛婉还是心甘情愿为他守足七载,或者说是,守尽余生。
辛婉抱过栎容怀里的孩子,逗弄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好辰儿,一路上要乖乖听话啊,去了阳城,可就是宫里的小皇子了。”
——“夫人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么?”栎容握住辛婉的手,“姜土就在阳城外不远,您也不想去看看?”
“嫁到薛家,就没有故土了。”辛婉把辰儿放回栎容怀里,“我也习惯了这里,哪儿都不想去了。走的太远,就感觉不到侯爷,侯爷也会担心的。往后,就由你在灿儿身边,替我好好照顾他。”
栎容眼眶骤红,对辛婉屈膝行礼,抱着辰儿走上马车。
——“长姐。”摇光掀开车帘,“保重。”
“保重。”辛婉冲摇光挥了挥手,姐妹颈脖前的碧玉佛坠交相辉映。
薛灿与辛婉对视良久,这对姨侄惯是寡言,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一切早已经在不言中。薛灿调转赤鬃,扬起马鞭发出脆声,“驾!”
——“走喽!走喽!”杨牧欢喜的驾着马车,不时扭头去看车里坐着的宝贝夫人,“莹儿,你还没出过远门吧,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吃好多湘南没有的美味,阳城可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那里是栎姐姐的家乡,小殿下就是在那里啊,遇上栎姐姐的!”
“杨牧,你的话,太多了!”马车里,栎容掀开车帘叫道,“是不是要把你栎姐姐的事儿说个干净才闭嘴啊。”
“早就说干净了。”杨牧得意的刮了刮鼻子,“好多事儿可有意思,轰隆一声,烟火变爆竹那次…”
——“杨牧!”栎容急的要跳脚,“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薛灿驶近马车,温声唤道:“辰儿睡了没?”
栎容扬起朝霞般明媚的脸,薛灿伸手抚去,黑目满是爱意。
“你儿子好带的很,吃了便睡,要不,你进车里抱抱?”
薛灿点住栎容半张的红唇,“回去阳城,我一定要日日抱着辰儿。”
“心里就只有儿子了?”栎容蹙眉恼道。
“哈哈哈哈。”薛灿低声笑着,“我还指望阿容给我生个女儿呢,儿子肩上担子不轻,若得个女儿,便能宠在手心里。”
“那心里就更没我了…”栎容撇过脸去。
“阿容是我心里至宝,永远最宝贝的那个。”薛灿温温说着,脸上也没个臊意。
马车里,摇光阴阳怪气咳了声,“又是儿子女儿,又是宝贝阿容…等了半天就是没个老娘的名字,世风日下噢…”
杨牧噗嗤大笑,薛莹也忍不住掩面笑出了声,马队一路欢声,朝着帝都阳城而去。
帝都阳城,杨越穷其半生所学,又招用漂泊多年所识的能人异士,短短数月,便在阳城建起立国所需的宗庙宫邸,宫邸不算恢弘,却自带一份无法撼动的庄严,立国所需浩大,藏有不尽宝物的甘泉就在阳城外,但杨越和谢君桓都不曾惦记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