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容屏住笑,薛灿扭头又看了眼她,几步走出屋门,但人却没有走开,倚着门框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绮罗和栎容褪下芳婆的粗布衣裳,见着她雪白干净的中衣,绮罗吐舌道:“芳婆穿着粗糙,里头却是个精细人,这中衣,可是缎子的呐?”
栎容摸上中衣,指尖触到什么微微顿住,她解开一颗颗绾扣,眼神定在了芳婆裹身的白布上,中衣里,没有一个老妪苍老干瘪的躯壳,而是被一层层白布紧紧裹住,束缚成一具平坦得没有起伏的无味身体…
——“这…”绮罗看着这一幕也是有些懵逼,张口惊道,“少夫人,你…知道么?”
栎容不知道。从她懂事开始,便是由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家庄子的婆子照顾教导,芳婆性格怪异,疼栎容的很,但又有自己倔强的脾气,有时候拧起来,连栎老三都气的举起拳头想揍这婆子一顿才解恨。
栎老三本想让芳婆陪着栎容睡,但婆子犟的很,非说有个丫头缠着没法睡好,庄子不大,哪有多余的房间,芳婆硬是把装棺材的旧屋给腾了出来,置上自己的物件。栎老三还调侃,阿容缠着你睡不好,就不怕死人缠着你了?
芳婆瞪眼,死人可比活人靠得住的多,无冤无仇,缠着我做什么?
还有…栎容记得,芳婆每天都要用甘泉水沐浴洗脸,之前是自己去,刮风下雨也从不耽搁,后来就变作栎容去替她打水,栎容还笑她,婆子人老心不老,长得不咋地也挡不住有一颗爱美的心。
芳婆也不恼,督促着栎容把水烧热提到她屋里去,一泡就是半个时辰,那叫一个美。
栎容心底燃起一个念头,指肚悬在芳婆的脸上,那一条条岁月的深纹…如刀刻一般印在她的脸上,深纹褶子让她的脸看上去苍老不堪,笑起犹如绽开的野菊,阳城人都说,栎家义庄住进一个又老又丑的帮佣,乍一看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真是天生也只能做得死人的买卖,人丑,才也得住邪灵啊。
栎老三也是看芳婆生的老丑,好似老天爷赏饭吃,才愿意留她做个帮佣。
生的又老又丑…栎容忽的摸向自己的脸,昔日用来辟邪挡灾的刀疤,也是芳婆教自己一笔笔画上,芳婆说,乱世美人多舛,不会有好下场,反倒是丑些,才能不被恶人觊觎,也能不被邪灵勾魂,做的了入殓的买卖,也护得住一份安生。
芳婆凝视着少女栎容姣好的面容,叹了声道:不如,就画一条刀疤吧。
话说完,她提起妆笔,在栎容的脸上细细描起,一笔一笔很是娴熟,妆笔落下,栎容看着铜镜里变了个人似的自己,一把拉住了芳婆的衣角,“芳婆,教我,阿容要学。”
芳婆得意一笑,抬起栎容楚楚可人的脸,“阿容聪慧,一定能学会我所有的本事,我会什么就都教给你。”
——她的脸…栎容抖着指尖才要触上,绮罗已经卸下芳婆裹紧身子的白布,瞅着她凸起有致的身体差点喷出鼻血来。
绮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直愣愣看着床上那婆子的…绮罗只听说过鹤发童颜,还没见过老脸美胸…这身段,比自己都娇美十倍,凸起有致不止,那一身冰肌雪肤,好似二十几岁的美艳少妇,绮罗想着,忍不住拿手摸了摸,那叫一个滑溜,真是…让自己都羞涩起来。
绮罗吞咽着喉咙,低声道:“少夫人…芳婆,是每天都用甘泉水洗澡么?”
见栎容愣着不语,绮罗艳羡又道:“等回去阳城,我也要用甘泉水洗澡。”
绮罗扛起芳婆绵软的身子,连着中衣把她抱进浴盆,栎容轻声道:“绮罗,你累了一天,去歇着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少夫人。”绮罗摆手,“你有孕在身,哪能照顾人?你去歇着…”
“她是我师傅啊。”栎容笑道,“等她发些汗,我再叫你帮我。”
绮罗也真是有些累了,抹着汗点头道:“我不会走远,要有什么,你喊一声就行。”
见绮罗推门出来,薛灿探头朝里面看了眼,屋里热气冉冉也是看不清什么,薛灿索性倚墙靠坐在地上,望着夜空点点寒星打发时间。
寝屋里,热气弥漫在栎容眼前,她揉了揉朦胧的眼,走近枕靠在盆沿边的芳婆,水汽蔓延,让不大的屋子很快的湿润,栎容盯着芳婆静顿的脸,热水浸泡着她的身,让她的额上汇聚起一颗颗汗珠,汗珠顺着她的脸廓滚下,凝做如肤脂般的淡黄色,滚落进热腾腾的热汤里。
栎容描妆多年,她当然知道,芳婆的汗珠混着融化的妆粉,她的破绽,也是自己的破绽——关悬镜也是发觉这个破绽,才看穿自己脸上的刀疤是假的。
栎容仰面忆起过往幕幕,她和芳婆朝夕相处近十年,几千个日日夜夜,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半点破绽,她的脸描着掩人耳目的老妆,掩住的…是一身傲人的肤肉,还有,这张…会是怎样动人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高考,不知道有多少参加高考的小天使在看文,祝福大家金榜题名!
我只想说:人生有太多路通往幸福,不论高考成功与否,都有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你们~
第146章 叠影重
栎容仰面忆起过往幕幕, 她和芳婆朝夕相处近十年,几千个日日夜夜,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半点破绽,她的脸描着掩人耳目的老妆, 掩住的…是一身傲人的肤肉, 还有,这张…会是怎样动人的容颜?
浓热的水汽一点点化开芳婆描妆的脸, 露出她洁白的肤色,融开她脸上交错的褶皱, 越来越多的汗水滑进浴盆, 芳婆真实的容颜也一点点展露在栎容面前。
栎容捂唇低呼, 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见过,一定见过, 栎容脑中闪过许多人脸,她见过的人不多,大多都是没了气息的死人, 芳婆的脸…
——是她…栎容脑中惊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不, 是辛夫人…
三张相似的面容交错闪现在栎容眼前,叠做芳婆此刻静逸的面容,恍如一人。
栎容拧干汗巾,擦拭着芳婆湿漉的脸, 残妆抹尽,栎容撑起她虚弱的身,脱下她的中衣,芳婆闷闷哼了声,无力的倒在栎容的肩上,长发散开,背上的朱砂蝶尽露在栎容眼底…
栎容心尖如利刃划过,刹那间连心跳都几乎顿住——朱砂…刺蝶…栎容见过,在戚蝶衣的背上,戚家小姐死前都要毁去的刺花,雍华宝藏的兽图之一…就是芳婆背上的这只…
芳婆的身上,为什么也会有雍华宝图?
她只是栎氏义庄一个神秘的过客,机缘巧合才会留下,没人知道她会留多久,栎老三还以为,她攒够了银子,等到了故人,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但芳婆留下十年,她曾经也会在庄外的坡上遥望北方,目露哀怨,但几年过去,她也不再苦侯什么,她说那个人不会再来,她只会把毕生会的都交给栎容,等自己老死的那天,由栎容替自己入殓上路就好。
——她,到底是谁。
明明是难以再得的美好佳人,为什么会掩住容貌留在死人堆里,又为什么会背刺雍华宝图?
——“她说会倾尽所有,许我雍华霸业。”
她,是一个女人。
——“芳婆,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屋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薛灿伸手轻轻敲了敲门,低唤道:“阿容,怎么样了?”
栎容一个激灵缓过神,打开屋门看向坐在地上的薛灿,薛灿回头去瞧,见栎容脸色发白,眼神也有些恍惚,急忙起身把她拉到身边,心疼的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是累了吧,我去叫绮罗来帮忙。”
“薛灿。”栎容对他摇着头。
“芳婆烧的更重了?”薛灿凝着黑色的眼睛,“那就快马加鞭连夜回去阳城…”
“不是。”栎容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清,“你进来。”
薛灿露出些窘色,“我?”
栎容拉进薛灿,又把屋门紧紧关上,屋里热气缭绕,薛灿一时也看不清什么,只看得见一个女人躺卧在浴盆里,盆上掩着潮湿的中衣,遮住了了她赤/裸的身子。
“芳婆要知道你拉我进屋,病好准得剐了我的眼。”薛灿有些紧张,匆匆一眼赶忙背过身。
“你看这张脸。”栎容把薛灿拉近芳婆,“你看。”
夫人扯着自己看,薛灿再窘也只得去看,身子既然被遮住,就看一眼脸也不打紧吧。薛灿踌躇转身,抹去眼眶的水雾垂目去看。
——“娘亲…”
薛灿魔怔低呼,这一声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什么,但栎容听得清清楚楚,自己没有聋,也没有瞎,那的确是一张酷似云姬的脸,连薛灿都忍不住唤出了娘亲。
薛灿俯下头,手撑盆沿盯视着芳婆恍如隔世的脸,她五官娟秀明丽,脸廓精巧可人,黛眉深浅如墨,红唇润泽脉脉,就算只是闭着眼沉睡,也有让人惊叹的美丽容貌,她要是睁开眼,那双眼睛,也一定好似天上闪烁的星星,荡漾着世人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