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却没有人喜欢跟她聊这些,即便是桓夙,给她的也永远是《女训》这些冷僻无聊的消遣书,她知道他的心思,他就想她永远陪着他,坐那冰冷的王座,守这先人曝霜露、斩荆棘换来的疆土。
可她却不需要知道王宫外的事。
桓夙要的是一只他喜欢的金丝雀。所以孟宓答应永远不离开他,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她伸了一个懒腰,只见行色匆匆的一名侍女,从漱玉殿前仓皇地退去,临走之前,似乎还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慌张,几乎手脚并用。
孟宓看得疑心大起,她一转头,只见小包子弓着腰碎步跑来,“孟小姐,大王有事问你。”
孟宓随着他,一面走一面问发生了什么。
小包子知无不言:“昨日在南阁楼扫尘的两名侍女,回来后有一个得了癔症,疯疯癫癫的看来是治不好了,大王方询问了幸存的这一个,却问不出所以然,总之那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大王只怕要问这个,待会儿孟小姐你要仔细回答啊。”
乍听到“南阁楼”孟宓就已经暗叫不好了,幸得好像桓夙也并未发现异样,这事算是给她的一个警钟,不论怎样,暂时她还是要回去的。
但桓夙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事烦恼,他命人支起窗轩,正对着远处的一方竹林,画着手中的舆图,暗黄的绢绡勾勒着锦绣繁荣的楚国河山,他的两根手指,从容不迫地从一座深谷,划到另一处坦荡的平原,听到孟宓的动静,对她勾了一下小指,绽出一个难得一见的温朗笑容。
“过来。”
“嗯。”孟宓已经完全放下心了。
她乖巧地挨着他靠住,桓夙一只手抱住他,少年的胸膛已经不若两年前那般瘦弱,已经足够把她护在羽翼里,也不像那时那么冰冷而阴鸷,胸口有滚烫的温度。
“宓儿,”他偏过头,嘴唇差一点便碰到她的鬓角,“我想要个人。”
孟宓一时莫名所以。
没有想到他完全不问昨晚南阁楼的异动,她支着手看他,有些纳闷
☆、第30章 桀骜
孟安收到桓夙的诏书之后, 将自己困在寝房一整日, 直到参观敬神仪式的孟夫人回来,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 当即满面愁容地找到孟老爹, “老爷,你能行么?”
坐在圈椅上拨着一株香兰的孟老爹, 闻言眉宇垮了垮,“宓儿得罪大王了?”怎么平白无故桓夙给他安一个这么大的帽子。
孟夫人打住他的嘴:“胡说,女儿在宫中受尽王上宠爱。虽说太后不在,但楚侯对宓儿自是千百个真心, 昨日还传人来说,让我不时入宫陪女儿去。”
这倒也是, 孟安思来想去, 觉得兴许桓夙是要提携孟家,好让女儿顺利入主霞倚宫?
“这诏,奉是不奉?”孟夫人谨慎地将桓夙的诏书看了几遍,楚侯字里行间有问询之意, 并未强迫, 她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就是觉得这女婿的字写得铁笔银钩的甚是好看, 忍不住多欣赏了几眼。
孟安一咬牙:“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做个区区粮官算什么!”
别说是入仕,为了宓儿就是上刀山那也是要去的。
孟老爹会应许这事孟宓早就猜到了,她本想趁孟夫人入宫时与她谈谈, 可惜她的母亲却始终没有再来,孟宓不好直接问桓夙去宫外请人,不知怎么踱步到了南阁楼,望了眼几乎送入层云的楼阁,正要俯身提步上阶。
“孟小姐。”冉音让她停住了脚,孟宓不甘心地把脚收了回来,扭头对冉音笑,“不能去啊。”
冉音面露为难,“前不久出了那事之后,大王便将南阁楼封锁了,要彻查此事……”
“彻查”让孟宓胸口骤然跳了起来,但见冉音一直盯着她似乎要看出些什么,她忙压下这些惊乍,不敢让精明的冉音察觉出丝毫异样,心中滚了几遍的话最后犹犹豫豫地没敢问出来。
说到底还是不够胆色,孟宓讪讪地把脚收回来。
她想问事情有眉目了没有,冉音也看出她的意思,“不日前大王审了几个在南阁楼附近巡夜的人,均未发觉异样,也许两个宫女天生胆小,只不过一个心智稍稍薄弱些,遇到半点风吹草动,便骇破了胆。大王担忧孟小姐,请孟小姐以后,莫再回去了。”
“啊,好。”孟宓点头,应承得还算爽快。
她一贯就是愣愣的模样,冉音不做他想,翩翩然地对孟宓施礼,孟宓尴尬地微笑,走在了她前面。
现在桓夙对她的禁锢让她觉得有点儿可怕,先是不由分说地封了孟老爹,跟着划了圈子让她在楚宫行动不便。她甚至怀疑,冉音是他派来跟踪自己的。
幸得她没露出什么马脚。
孟宓谨慎地步入云栖宫,清冷枯寂的一座宫殿里,储着一个冷漠的背影,沉稳孑然,他好像在看窗外一丛碧色的竹,随风漾过翠绿的叶光,她紧紧地阖着贝齿,咬出了血痕。
桓夙,我该怎么对你?
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桓夙闻声回眸,见到是她,漠然的脸色挑起一抹笑,“你回来了?”
“嗯。”孟宓走过来,他将她拉入怀中,细细嗅着她发间一缕幽软的芳泽,惬意地闭上了眼,“宓儿,一时一刻不见,孤便想你。”
孟宓有些赧然。
“以后,别随便走了,孤想下朝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她藏在袖中正要抱他的手,在这句话间忽然紧了紧,用力地捏成了拳。
“答应孤。”
他轻轻晃了一下她,瞬间地脆弱让她几乎立即心软。
可是,孟宓忽然放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可是,我想回南阁楼。”
才说了一句话,桓夙方才还稍显软弱的神色瞬间收敛,声音微沉:“你说什么。”
“夙儿,”她飞快地握住他的手,“我就回那儿住着,你想我了就去那边,我想你就来这边好不好?”
他偌大的云栖宫,还容不下一个孟宓?桓夙猛然抽手,“你不愿见孤?”
“不是!”孟宓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桓夙的处境她明白也心疼,可是她不想住在他身边,不知道怎么,她觉得分外压抑。比起这座大屋子,她一个人生活惯了,也不喜欢吃饭穿衣都有人跟在身后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地伺候着。
“夙儿,我只是不想……”
“够了。”桓夙咬牙,“孤不会答应的。你要去那边做什么,前几天那个宫人的事还没有吓到你么?”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疑心。孟宓不敢再提这件事,但也疲倦应付他,气馁地低下了头。
张偃做了一只身形酷肖孟宓的人偶,正竣工了,用麻布包裹了送到上阳君蔺华的府邸,见是张大师,下人不敢随意阻拦,张偃几乎畅行无阻地越过一庭荼蘼的院落,蔺华正在园中练剑。
“公子。”他微笑。
蔺华撤剑,白皙的面皮沁出了薄汗,他拿丝帛拭了拭,笑意潺潺如水,“偃师。”见他手里似乎抱了个东西,分量还不轻,便信口问道:“这是什么?”
张偃颇有些神秘意味,见捆绳一圈圈解了下来,露出一个完整的人性。
少女的身上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楚国薄绡,艳丽多姿,胸部丰腴如脂膏,眉黛妆成,比满院纷繁的荼蘼还要殊艳,除了不会笑不会动作,俨然就是一个孟宓。
“这手艺,足以以假乱真了。”蔺华的目光微微一凝,薄唇微挑。
张偃谦卑地对他行了一个郑国礼,“想必公子有用。”
蔺华已经走到了这个孟宓身前,温热修长的指拨过人偶的发丝,落在她晶莹如雪的肌肤上,触感竟然也这般仿真,宛如处子的肌肤,他突然想到那个已经出落得容色如画的真人,她沐浴在月光里的时候,娇柔纤细的身体……
“为何做这个给我?”
张偃想了想,他的心思瞒不过上阳君,索性便说了:“楚国人不重女子贞洁,我们郑国人却是最为看重的。孟宓已经是桓夙的人了。”
蔺华的指节僵了一瞬。
“她断不能再糟践公子。”张偃低着头,没留意到上阳君忽变的脸色,“这几日桓夙对宫中戒严得紧,上回属下对那个宫女用了摄魂术,已经是元气大伤,公子还是谨慎些为好,暂时不能见孟宓。”
蔺华温润的眸冷了下来,“我何曾惧过桓夙。”
张偃抿唇不答。
风吹落,晚荼蘼的花瓣幽幽洒洒地落在眼前美人的发髻、香肩,她殷红的唇轻轻曳着一弧,盈盈带笑。这个模样比真人孟宓,更有风情,可一个不会动的死物,他要来何用?
“烧了。”
蔺华转身走入一片粉雪之中,入门不顾。
虽然是惹怒了上阳君,但张偃心明如镜,他这个主公毕竟是个兼听则明的人,不会刚愎自用,他的话,蔺华多少还是会听,会有所顾忌。
他扭头望向一旁的人偶,喃喃道:“如此美人,便是连我也心动。”
也无怪少年楚侯将她视作禁脔。
蔺华走入屋内,皱了皱眉。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孟宓已经被桓夙宠幸过了,张偃所言不无道理,他们郑国女子,嫁人之前个个冰清玉洁,奉守古礼,他以为孟宓一个小女儿,娇羞端持,不会与桓夙有什么。
是他看走眼了,还是她当真爱上了桓夙,要一辈子留在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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