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怔然看他,看着看着,眼泪便滚落面颊,滴在他的手背上,哽声:“好啊……”
韩光一愣,呼吸微屏,有些不敢相信:“你答应了?”
柳莺笑道:“不是说了什么都信我吗?”
韩光顿时欢喜起来,欢喜得手足无措,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柳莺说道:“成儿还小,你娘也不好走太远的路,你呀,先去买辆马车,备好干粮,明儿一早我们就走,离开这。”
“嗯嗯,我这就去准备。”
“欸。”柳莺伸手拉住他,牵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手滑去,将他抱住,颤声,“谢谢。”
谢谢你愿接受这样出身的我,谢谢你这样真心待我,谢谢……承诺会一世照顾我的你。
韩光怔了怔,许久才想起来,也伸手抱住她。娇弱的身子有些柔弱无骨,只是抱着就让他心疼。
“以后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柳莺闻声,不由笑了笑,泪珠再一次滚落,滚烫得烙进心底。
韩光从阿喜那边拿了银子时,还诧异母亲怎么会有这么多嫁妆钱。琴姨娘也咋舌,想了一会说道:“定是你大哥多拿了些,用着吧,也是你爹欠我的,这钱不脏。”
韩光也觉得有道理,就拿着钱去买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备了许多干粮,还买了孩童喜欢吃的果点,回来路上见到有烟火炮仗,也一并买了回来,想着给韩成玩。
回到客栈,柳莺房里的灯火已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这才回屋里,他也要好好睡一觉才行,未来的日子,有许多人要他来照顾了。
一早,公鸡刚打鸣,他就起身了。洗干净脸去敲母亲的门,琴姨娘睡不着,早就起身,听见儿子起来,就去收拾东西,让他过去喊柳莺。
韩光敲了敲柳莺的房门,没人应答,便想是不是睡熟了,又或者因为韩成睡得香,她不好应答,就等了一会。可等了又等,还是没人出来开门。他正想着要不要敲得用力些,那来倒水的小二见了,上前说道:“公子?”
韩光见了小二,说道:“正好,你去打盆热水来,等会屋里人要洗漱用。”
小二说道:“屋里人?这屋里的人,半夜的时候就走了啊。”
韩光猛地一怔,小二又从怀里拿出封信给他:“这是他们临走前,那姑娘让我交给您的。”
韩光已经预感不好,心头高悬,颤颤展开信纸,上面只留下五个清秀的字——
“珍重,不再见。”
韩光怔然,墨字刺心,刺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她昨夜说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似没有了一切阻碍,可那些阻碍,永远都不会消失。
斩断一切过往,才能重新开始。
她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想再将自己托付给任何人。
她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再不愿束缚自己。
手中信纸被寒风卷走,飘入雪地中,被雪水浸湿,字迹逐渐模糊,像是模糊了两人的一切,渐渐化为雪水。待明年春来,入江去,便再也不见一点痕迹了。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韩府正在办丧事, 这几日也无人上门拜年。韩府更是冷清,不过韩老爷已经接受了这种冷清,并不在意。谢放问及可要减少一些下人时, 韩老爷说道:“不必,这大大小小的屋里, 迟早会再填满人。”
连钱都不怎么在意了,谢放知道韩老爷实则是遭了打击,但他本人却好似并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种打击不过是种自我麻痹罢了,果然,等韩二老爷死皮赖脸地来要钱时, 韩有功勃然大怒将他喝退,谢放心中冷笑,像韩有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钱。
韩二老爷被拒之门外,颇为气恼。他过年不用钱, 可自己要,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他还要陪妻子回娘家。想到梅家那样势利眼,手头没钱的他就觉得要活不下去,到时候妻子定要念叨死他。
这可就烦人了。
可他的兄长似乎下定决心不给他钱了。
他出来后便冷笑:“连儿子都没了, 还留着钱做什么。”
谢放听见,便道:“二老爷说的这些话,还是不要让老爷听见的好。”
“我也没有说错。”
谢放没有多言,只是轻念了一句“没了子嗣可留, 也仍可与外人行善”。韩二老爷听见,说道:“外人?他还有个弟弟。”
谢放轻轻一笑:“二老爷太看重自己了。”
“你……”韩二老爷忽然觉得这话的苗头不对,他怎么听着……谢放有自信让他哥将钱给他?
这当然不可能,他那哥哥就算再怎么信任谢放,也不可能给他家产。但谢放的举止实在怪异……韩二老爷拧眉看他,回去的路上越发觉得谢放刚才放肆逾越礼数了。
一个小小的管家,却敢对他韩府二老爷说这种话。
他拧眉紧盯他,说道:“谢管家好像话里有话。”
“二老爷多想了。”谢放说完,嘴角微扬,在韩有焕眼中,甚至嚣张张扬。
韩二老爷狐疑地看他一眼,满腹疑虑地离去。难道……谢放也盯上了这笔家产,甚至已经在谋划什么?
他兄长虽然解了毒,但近来事多,身体并不见好转,看起来离死不远了似的。那若是他突然死了,谁最有可能得到家产?
他总觉得不会是自己,因为他见不到兄长的印章,可谢放近来代为处理里外事务,常接触印章。他若是伪造一份遗嘱,届时再贿丨赂官府中人,那这钱,就可以完全吞掉。
自己一没钱二没权,拿什么跟谢放斗?
韩二老爷一细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谢放城府太深了,他早就觉得这年轻人不对劲,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他这样不简单。
兄长这妻离子散的,该不会也是谢放捣鬼的吧?
不对,谢放哪里有这种本事,耍点小聪明还行,大事成不了。
呵,他想侵吞兄长的家产?休想。与其让他吞了,倒不如……他自己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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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出殡后,韩家撤了那白绸白纸,又陆续有宾客前来,韩家这才恢复了些生气,不像之前那样阴森冰冷。
原定了要回家过年的宋大夫因韩老爷毒发,没有回到八十里外的家去,因韩老爷挽留,又本着医者父母心,他答应过了元宵再走。而今才初十,短短五日,十分难熬。
这日正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听见有人过来敲院子大门,说有故人来探望他。
宋大夫起身一瞧,见了那老翁,便笑了:“我说我哪里有什么故人。”
鱼翁边提着手中腊肉边朝他那走,笑道:“过年的时候去你家找你,谁想你竟没回家。老太太知道我路过横州,就让我提了年味来,否则我才不往这走。”
“我娘也真是,我明明说了元宵回去,也不差这五天。”
“天下父母心。”
鱼翁坐在石桌前,将那腊味放下。宋大夫也不捣药了,问道:“路过?你这是又要去哪里的衙门支援?”
“不远,等会我就得走了,虽然天冷,但能早一日见到尸体就能早一日协助衙门破案。”
鱼翁做了那么多年的仵作,接手过不少案子。在各州各县交界处发生命案,原则上两界仵作都不得验尸,此时便要向外请人。鱼翁在界内名声响亮,所以常有人请他过去。地位虽低下,但奖赏丰厚,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而今宋大夫却觉得好友并不欢喜,他问道:“在想些什么难事?”
鱼翁笑笑说道:“查完这个案子,我就不做了。”
宋大夫对他了解颇深,不由诧异:“为什么?”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沉默片刻问道,“你还是放不下当年那个案子。”
鱼翁默然,他缓声说道:“当年的惨案,便是在元宵之际……如果我在验尸之后,亲手将那邵家夫人少爷藏起来,而不是让他们赶紧离开,或许他们也不会在半路被截杀。”
“你做的够多了,无需自责。”
鱼翁摇摇头:“邵家老爷是我验的尸,邵家夫人……一众随从,都经由我手。”
“不曾见到那少爷?”
“血案发生在山路上,一侧是悬崖,以那些人的残忍手段,只怕是直接将那孩子扔下悬崖去了。我曾下山去寻,可发现崖下是大河,尸骨难寻。”
宋大夫也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友放不下,每每提起,也像一根刺刺在他的心上。
“只是奇怪的是……我这两年大概都要信鬼神了。”
突然提及这个,宋大夫问道:“怎么了?”
鱼翁说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当年参与过这件惨案的官员捕头衙役们,这五年里……陆续死去。我心中放不下这件事,便一直有留意,谁想陆续听闻他们意外死去的消息。我问过同行,他们都说的确死于非命,可又没有任何查凶的线索,做得天衣无缝,同行都盛传只怕非人所为。”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神。”宋大夫不喜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他叹道,“指不定是那邵家少爷没死,回来寻仇了呢,只是谁都不知道。”
鱼翁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话,微微笑了笑:“若真是那样,我就算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线索来,也不查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