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想着,想得有些痴了。直到丫鬟爬上来劝,她才下去,又道:“告诉他们我不在。”
丫鬟一心要将她劝下来,满口答应,心中暗暗叫苦,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等韩嫣回了屋,她就跑到山门去等。等了半晌,才见到他们上来。她立刻跑过去招呼,跑到前头才发现老爷竟然也来了,她吓了一吓,这才请安。
韩老爷歇了好一会,才道:“小姐呢?”
“小……小姐外出了。”
韩老爷一顿,气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韩夫人也瞪她:“让你伺候好小姐,你竟让她一个人下山,你倒是留在这里享清福。我非要将你卖给瞎子,卖进窑子去。”
丫鬟一听,吓得两腿发软,想也没想就将韩嫣出卖了:“小姐在房里,她没有下山,她不愿见老爷夫人,所以才让我撒谎的。”
韩夫人差点被她气着,韩老爷更是生气:“孽畜!快带路。”
此时韩嫣正在房中,坐立不安,她几次起身,想去见见爹娘,可刚站起来,又觉得他们还没有原谅自己,就又坐下了。这会她又怕他们真走了,又觉懊恼。
终于是熬不过,起身要去见他们,这门刚打开,就见父亲怒气冲冲过来,一跟自己的视线对上,就似要吃了自己。她下意识往后退,但父亲的巴掌已至,重重扇在她的脸上。
韩嫣怔神,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难道他上山来,就是为了给她一耳光?
韩夫人见状,差点又哭了:“老爷,您何必这样。”
韩嫣性子本来就犟,挨了这一巴掌将她盼着见双亲的心思都全斩断了,不由冷笑:“爬了一座山来教训我,父亲真是好心情,打完了,是不是该下山,回您的大宅去了?”
韩老爷本就觉得她似眼中钉,这些话更是刺得他浑身不舒服:“孽畜!那护院抓回来了,没想到你……没想到你竟如此放荡,不知检点!相好四五人,还与两个男子同房,你……你……”
饶是他再怎么穿行花丛,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有些话就是说不出口,骂得也断断续续,只差没把自己给憋死。
韩嫣愕然:“什么四五个相好,什么和两个男子同房……谁说的?那护院?”她愕然得双眼睁大,自己都惊得要说不出话来,“我何时做过这种事,为什么他要污蔑我?”
韩老爷气道:“他为什么要污蔑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韩嫣气得全身发抖:“爹,你宁可信一个下人,也不愿信你的女儿?”
“你做的那些事,让我怎么信你?!”
怒喝的话像一枚钉子,将韩嫣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几乎晕厥。她颤颤落泪,终于看向母亲,可这一看,就见到了母亲满眼的泪,满含着失望。
她强撑了半天的身体,终于撑不住,瘫在地上,脑袋也嗡嗡直叫。
没有人信她,她的父亲不信她,她的母亲也不信她。
世上的人全都觉得她浪荡到了那种地步。
这都没有关系,可母亲为什么不信她?
“这辈子你都别想下山了!死在这山上吧!”
韩老爷撂下狠话,将不愿离开的韩夫人拽住拖走。韩夫人苦苦求情,但没有任何作用。那些求情的话,晕过去的韩嫣半句也没有听见。
只是满脑子想着,想着母亲看她的眼神。
充满了失望。
她不信她。
丫鬟安顿好韩嫣后,见她醒来,也怕她责罚自己,小心说道:“奴婢去给您做饭。”
韩嫣没有应声,她坐在床上,知道双亲下山已久,山上又重归平静,此生怕是再不会有人上山了。
“这辈子你都别想下山了!死在这山上吧!”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折磨着她的脑袋。
嗡嗡……嗡嗡……
她的亲生父亲,让她去死。她的母亲,也不要她了。
丫鬟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只是做一道菜,拖了半日。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连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蚊虫还多,都在她脸上咬出几个红包来了。
等到了傍晚,实在拖不下去,她才端了饭菜去见韩嫣。在外头敲了门没人应声,她就用脚推门,这门还未完全敞开,就见前面有东西,悬在半空。
她愣了愣,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韩嫣挂在上面,和脖颈的长腰带一起,随风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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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三姑娘没了。
听说是侍奉佛祖去了。
邻里亲朋听见,都来安慰韩老爷韩夫人,韩老爷痛心道:“许是顿悟了,所以做了这种事。”
本来非议韩嫣的邻里友人,都纷纷觉得惋惜,好似当初的流言蜚语,他们都没有说过。
韩夫人终日呆坐家中,不理世事,人似乎也变得痴呆。整个韩府,都笼罩在一股奇怪的阴云之下。唯有痴傻了的韩岳,和天真无邪的韩成,还每日拿着风筝在府里欢快地跑着,跳着。
这其中,阿卯的心思最是复杂。
虽说三姑娘害过她,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要她高兴,她是高兴不起来的。连桃花也觉得三姑娘死了,像是惩罚过重,夜里和阿卯咬耳朵说道:“你说,三姑娘会不会回韩家来?”
阿卯听得心乱:“睡吧,别想太多。”
她要是真的回来,肯定会来找自己。阿卯觉得她才是该怕的那个,就算她不曾做亏心事,但突然跳出一只鬼在你面前,你不怕么?
她不信,真有人半夜敲门,她定会吓坏。
许是昨晚有心事,一夜没睡好,晨起时眼睛有些肿。她借了彩月的脂粉来遮掩眼下的黯淡,看着精神些。
“唇色苍白,也不好看。”
彩月一说,阿卯干脆点了绛唇。
唇色点上一抹红,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了。但阿卯转念一想,万一被韩夫人看见,难保她不会生气,便又将唇色抹了,看得桃花觉得可惜。
现在韩夫人不见人,屋里的丫鬟基本无事可做。韩老爷也知道丫鬟们闲着,但也没将她们撤走,免得别人说他薄情。
所以阿卯在韩夫人门前站了半日,快到正午时急匆匆去吃了饭,就拿着谢放送给自己的小盒子去找他。
她人还在途中,就看见了韩易在凉亭那边和下人说话。她离得远,那凉亭又要绕弯路,所以她没打算过去。谁想韩易眼尖,看见了她,招她过去。
阿卯看了看时辰,再过一刻就到正午了,不过韩易就算是有话说,一刻钟总讲得完的。
到了凉亭那,韩易就道:“三姑娘的尸身运回来了,但不会回府,会直接送去下葬。”
刚忘记了的事,又被他提起,阿卯的心又“砰”地惊了惊。韩易又道:“你日后也不必惊怕了。”
他说这些事,是因为知道阿卯差点死在她手里。但她听了后似乎并没有放轻松,反倒是脸色愈发难看。他突然就察觉到她并没有愉悦,立刻不再说那种话。
阿卯又抬头看看时辰,韩易看在眼中,问道:“要急着去做事?听说伯母她终日待在房里,并不出来,你应当不忙的,是谁给你派了许多活?我去说说。”
“没什么活要忙。”阿卯不想说她跟谢放约好了,只是手上的小动作,被韩易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阿卯唯有递给他看,韩易一瞧,笑道:“倒是轻巧,不过我记得你并不会写字,这是替谁买的?”
“是我自己的……我近来在练字。”阿卯说道,“我会写自己的名了。”
她说到这句话,已露笑颜,笑靥如花,在冷冽初冬里似莲花绽放,美好明媚。韩易喜欢她这样笑:“你聪慧,很快便能看书了,到时候你想看什么书,来我书房拿。”
过年时阿卯和其他丫鬟一起去过他的书房打扫,那是个大房子,书堆满了十余个书架,全是书。阿卯只是想想,就心动。
韩易把玩着手上的盒子,见做工精巧,还有细致雕花,看起来并不便宜。随便一个,都能费去阿卯一个月的工钱。他看着看着,眸光微黯,笑问:“这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个。”
阿卯答不出来,便道:“是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
阿卯看他,并不喜欢他刨根问底。只是这一眼,韩易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知道是谁送的了,笑道:“你那朋友很贴心,你回礼的时候,也要用心些。”
“嗯。”
阿卯想借故和他告辞,韩易又道:“这样吧,反正我刚回来,也得空,我教你练字。”
阿卯迟疑:“三少爷这样忙……”
“并不忙。”韩易没有将盒子还她,捉了她的袖子让她坐下,取盒子的笔墨问道,“你想学什么?”
阿卯感激他待自己这样好,但是她并不明白,在以前,他待她好,却没有像这样刻意的亲近。只是像在逗只听话有趣的猫儿,喊着她“阿卯阿卯”。
如今却好像把她当做他房里的人,不许她出来。
已过午时两刻,谢放还在廊道拐角处等阿卯。他中午只有半个时辰歇息,再过两刻,他就得走了。
他并不着急,想着阿卯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只是夫人那边不该有事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