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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因为宫门封闭,进宫的搜查极其繁琐,先交割了嘉德郡主的印信,那宫监又被请进去说了好一阵子话,继而是女官们搜查轿子和行李,查看是否有夹带,冉念烟倒没什么不满,皇命所致,这些当差的也是秉章办事。
  正在搜查,却有一架马车从一行人身边驶过,速度不快,可临近宫门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是车内人说了句什么,面无胡须的车夫才勒马。
  驾车的一看就知是宦官,车内的想必也是,身份却高了许多。
  宫门守卫的长官一看车子过来就笑吟吟迎了上去,显然是熟识的,在车外好一阵点头哈腰,才开口:“您老请进,小的们怎么敢拦您的车驾。”
  车里的人从窗中伸出手,手指纤长白皙,食指、无名指有薄薄的茧,想必是时常伏案书写所致。
  “不必,陛下有命,凡是奉诏入宫都要搜查,咱家岂能例外?”
  声音清澈,尾音微微有些尖细,和宫外的男子略有不同。
  长官道:“公公,您老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试问紫禁城里,除了您还有谁能替陛下分忧,您出去办差半日,宫里的人等您就像过了一年,都盼着您早些回来呢!”
  纤长的手指把帘子挑起,一张清俊中稍显阴柔的面孔显露出来,冉念烟当即放下轿帘,果然是刘梦梁,猜也能猜到,除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紫禁城里还有谁当得起这份威风。
  刘梦梁却已注意到一旁的轿子,对那长官道:“哟,那是谁呀?坐轿的,是谁家的女眷这时候进宫?”
  长官踌躇了一下,心想嘉德郡主请人,又不是秘密,当面得罪刘公公可是大事,便如实答了。
  刘梦梁眯眼又瞧了一眼,隔着轿子本看不出什么,可他的眼睛偏偏锐利的仿佛什么也逃不过似的,信口道:“哦?原来是她?”
  徐夷则的新婚妻子……这回真有好戏看了。
  ···
  嘉德郡主住在太后旧日居住的清宁宫。
  皇后在世时,后宫当属坤宁宫最煊赫,每日请安领命的人络绎不绝。皇后去后,太后接过大权,清宁宫成了宫中最威严的所在,提起太后莫不噤声,太后还常常感叹,皇后太仁慈,御下不严,自己才不得不拨乱反正,反倒留下恶名。
  再后来,太后薨逝,皇贵妃的翊坤宫便首当其冲,成了人人厌恶的地方,原因无他,皇后、太后掌管六宫本是分内之事,皇贵妃生杀予夺却是德不配位,人心在那时已经散了。
  如今嘉德郡主监理掖庭,第一步就是要收拢人心,不然以她的身份,怀异心者只会越来越多,自己才真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冉念烟刚一进清宁宫,便见有宫嫔派人索要铺宫分例,说是自上月起就未如数发放。上个月还是皇贵妃掌事,当时不说,等嘉德郡主来了才说,必定是欺生。
  嘉德郡主查过彤史后,发现是那位宫嫔上上月说话不严谨,未避讳陛下名讳,所以减了一年的分例以示惩戒。有了这条佐证,嘉德郡主又不是息事宁人的人,便又把人原样打发回去,随后才把冉念烟招到身边。
  她依旧是和颜悦色的,却和刚才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不同,是打从心里的喜欢。
  “怎么样,怕不怕?”她问道。
  冉念烟道:“舅母指的是进宫时的搜查?”见她点头,冉念烟才摇头道,“例行公事,不怕的。”
  嘉德郡主叹道:“你这是问心无愧,那些心里有鬼的一见这阵势,便不敢侵犯宫仪。”
  她一边说,一边遣走了服侍的人,来到长案前翻着方才查阅的那本彤史。
  所谓彤史,便是女官所记录的宫闱起居及内庭燕亵之事,用示劝戒君主,可上面所写往往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辛,嘉德郡主随意翻看,渐渐发现昔日认识的那些妃嫔也是一人千面。
  “我把你接进宫来,生不生气?”她一边看,一边问。
  冉念烟坐在她身边,笑道:“舅母让我来,我就来陪着舅母。”
  嘉德郡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你,还不改口。不过算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舅母。你也别做梦了,不让你见那个人。”
  那个人自然是徐夷则,嘉德郡主提起他时总是避免直呼其名。
  冉念烟摇头道:“谁想见他了?”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她本不想见他,可同在一条船上,不得不见。
  正说着,外面有人通报,原来是那位宫嫔亲自来了,且气势汹汹,进门便自顾自坐下,冉念烟留心看了一眼,很是年轻,不过二八年华,端茶的姿势还能看出不是大家出身,极可能是受了宠幸的宫女一朝鸡犬升天。
  也就难怪身上满是浮躁跋扈之气,就像久贫乍富的人,很难按捺住挥霍炫耀的冲动。
  她亲自质问铺宫分例的事,嘉德郡主便说出了实情,谁知她依旧不依不饶,只说是皇贵妃公报私怨,既然嘉德郡主掌事,就该改掉从前的弊习。
  嘉德郡主不知皇贵妃和这宫嫔有什么恩怨,却听见身边的冉念烟小声和自己说了句什么,当即豁然开朗,道:“按祖宗旧法,犯讳理应降一等,发俸一年,我看还是皇贵妃顾念姐妹之情,你又是初犯,酌情减免了,既然要革除弊习,不如先从您做起,按宫规处罚,如何?”
  那宫嫔空有姿色,内里却是草包一只,哪知道什么宫规,冷脸硬说了几句好话,便行礼告辞了,留下嘉德郡主笑得乐不可支,说是多日未曾展颜,今日见她自讨苦吃,倒很是可笑。
  末了,又对冉念烟道:“对亏你提醒我,不然我哪知道这些?对了,你又怎么对宫中事如此熟稔?”
  冉念烟当了七年的后宫之主,对那些条目自然一清二楚,论起用死规矩翻出花样,当此世,她论第二,无敢人论第一。七年来她拔擢过人,抬举过人,更明白如何用成规把人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那些人都和方才的宫嫔一样,都是咎由自取。
  她道:“是彤史上写得,方才您翻着,我瞥见了。不过我还有一言,舅母既然想收服人心,就该做几件事以儆效尤,以祖宗之法为凭据是再好不过的,又能服人,又不是您自己的意思,也是‘秉章办事’罢了。”
  嘉德郡主先翻书,记录宫嫔犯讳一事下果然有这条,想必是记录的女官有感于规矩成空文,才特为褒贬。又听了冉念烟余下的话,点头道:“有理,不过方才的事先这么算了,秋后算账惹人猜忌,最是要不得。我让你来还真是对了,你留下帮我做些事,可愿意吗?”
  冉念烟道:“帮舅母分忧,怎敢推辞。”
  嘉德郡主道:“如果要对付的是司礼监的人,你还愿意吗?”
  冉念烟暗叹,果然有这么一天,刘梦梁能骗过乾宁帝,却不能骗过所有人,莫非嘉德郡主也看穿了他夺取权柄的野心?
  嘉德郡主并没急着让她给出答案,而是继续道:“皇兄被宦官蒙蔽也并非一日两日了,滕王出征西北就与司礼监掌印刘梦梁有关,我从前常提醒他,不能信任罪臣余孽,可近年来愈发不敢提了。你留下,帮我守好宫墙之内的方寸天地,等滕王安然回京,可好?”
  上一世,也是堂姐在临死前对她说,让她替自己守好这里,守好自己未长大的孩子。
  冉念烟道:“无论什么样的事,盈盈只愿和舅母共进退。”
  嘉德郡主十分欣喜,道:“那么你先下去稍事休息,晚些时候陪我用晚膳。”
  嘉德郡主不能和冉念烟交谈过久,选她进宫就是看在她年纪尚小,不足以引人注目,等她走后,嘉德郡主面上才显出一丝疲惫,坐在空阔的室内,不可遏制的想起了徐衡。
  “你……呵……”她自言自语起来,自嘲一笑,“也罢也罢。”
  清宁宫是太后颐养之所,而自己的余生,也和太后别无二致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嘉德郡主忆起远在边塞的丈夫时, 徐衡也恰好想起她。
  死讯四海皆知,他在滕王的授意下闭门不出,空闲中常常设想自己若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嘉德郡主又会如何。
  左肋隐约作痛,夏师宜虽是假意行刺, 为了避人耳目,还是用弓箭制造了伤口,右移一寸就是心脏,乍看之下很是唬人,实际并无危险。
  他不得不赞叹夏师宜的箭法之准, 将来或可重用此人。
  门外有亲兵来报,说滕王请他过去。
  十余天过去了,为了保密行迹,他从未踏出房间半步,滕王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亲兵又道, 是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滕王嘱咐必须将人请到。
  徐衡在亲兵的护送下从暗道来到正堂,出门便是堆满书籍和公文的书斋。
  榆林行辕并不大,正堂也是因陋就简,只有三开间, 更没什么陈设,如今却摆满了金石古玩,商周鼎鼐、隋唐金器、宋金书画,这是滕王的雅好。
  三晋大地自古繁华, 短短数月便搜罗到这些奇珍,徐衡不由皱眉。
  滕王正拿着一张雕工华美却颇显古旧的角弓把玩,见徐衡进门,忽然张弓对准他的方向。
  弓如满月,霹雳弦惊,气势如虹,倘若他真有一支羽箭在手,徐衡便要当场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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