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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你!”柳齐大怒,抢上前一步却又不敢对妹妹怎么样。
  柳如侬吐着舌头,愤愤道:“哥哥就是昨天被表哥比下去了,一直生气,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咱们不理他!”
  冉珩茫然地点头,柳齐见除自己外唯一的男孩倒戈了,暴跳如雷,“那个谢暄不就是会写两句咏雪的歪诗吗,我也写了,舅父也夸奖我了,说我的文辞有童趣!”
  柳如侬划着脸,“不怕羞!舅父那是客气,连我都知道‘一川飞白’和‘满地羊毛’哪个好,舅父能看不出来吗!”
  余下的人都呵呵笑了,看来“满地羊毛”就是柳大公子的翰墨,果真不是一般的童趣。
  笑过之后,冉念烟不由得承认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的古话,谢暄后来成为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天下大事,而柳齐辞去了荫补的校书郎一职,寄寓江南,喜好茶淫橘虐,丹青多为世人称玩,什么一笔画成的鹰马,凌空陡生的块石,堪称江南鬼才。
  母亲留谢氏晚饭,谢氏推辞了,走时怀揣着冉靖多年来的随笔手记,多是慷慨之言,她想借此打动兄长,为冉家争取时间。
  用晚饭的时候,冉念烟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母亲看得欢喜,不久又牵动愁肠,含泪问道:“盈盈,你想爹爹吗?”
  冉念烟道:“想,可是我忍着不哭!”
  母亲愕然,“为什么?”
  冉念烟摆弄着柳如侬送给她的如意荷包,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有人想看热闹,我哭了就合了他们的意,他们只是想看我伤心罢了,可是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人就要难过了。”
  她乖乖擦着母亲的眼泪,“我要是哭了,娘亲就会更难过,娘亲很难过,万一生病了,就又少了一个能帮爹爹的人。”
  眼泪汹涌而出,她抱着女儿不住地嚎啕,闻声赶来的郝嬷嬷被她拦在门外。
  这是她最后一次哭泣,为了丈夫和女儿,她以后只会坚强。
  谢迁是个可信的人,有兵部在朝堂上顶住压力,直到冉靖被俘的确切消息传回京城都没有任何人敢动寿宁侯府分毫。
  冉靖被俘却没有投降,定襄虽然损失惨重却严守城防,挫伤突厥主力,为徐衡亲自率军成功反击打下基础,突厥人暂时不敢再次发动袭击。
  乾宁帝的疑虑也随之解除,命徐衡密切关注突厥动向,与之谈判,争取早日赎回寿宁侯。
  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了……
  冉念烟看着海棠花枝抽出嫩绿的新芽,又是一年春景,她已在此度过整整一年。
  原本的定襄大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得以幸存,原因是徐衡下令只许坚守,不许轻军出击。是谁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她不由得回忆起那晚在外祖母暖阁中,让她毛骨悚然的徐夷则,和他若有深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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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母亲并非是个懦弱的人,只是太顺遂的环境没教会她坚强。她是木莲,自以为只能依附于乔木,当乔木不在时,才发觉自己早已落地生根,也能学会从匍匐到独立。
  父亲还是寿宁侯,母亲自然是诰命钦点的侯夫人,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家中事务并不比父亲出事前庞杂,主要问题是人心涣散,府里还算好,田庄上的佃户多有逃逸者,春耕在即,良田荒废,大伯父对此很恼火,要将他们一一追回,押入官府问罪。
  母亲听说后,道:“不必追索过急,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不过是跟风罢了,乃是应了不立危墙之下的旧理,并非是针对侯府。他们在外无田无宅,想清楚了自然会回来,若是拉他们去官府,或是雇佣了新佃户,他们回来后无田可种,闹将起来受损的还是咱们自己的收成。”
  冉念烟暗暗为母亲叫了声好!
  凡事不以置他人于死地为目的,而应该使自己的利益达到最大,既然得到了利益,就更不必分心于整治他人,尤其是当对立的一方是芸芸百姓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人皆知的道理,只有做过上位者的人才真正明白它的力量。如今侯府刚从风口浪尖退下,正是韬光养晦的时机,不宜再出风波引人注意。
  有了皇帝的抚恤,先前作壁上观的京中世族纷纷重修与冉家的关系。
  侯府渐渐步入正轨,与之相伴的是夜夜缠绕在母亲身上梦魇。时而是豺狼追逐着父亲,时而是父亲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午夜梦回时,冉念烟常常看到小小的佛龛前一灯如豆,母亲跪在地上如魔怔般拨弄着念珠,长发散乱,中衣单薄,和白日里温克端庄的她判若两人。
  观音垂目,似乎怀着无限悲悯,却又不可言说。
  三叔父因病错过了今年的春闱,只能再等三年,若说祖母没有遗憾那一定是假的,可她已经与一个儿子生离,不敢再让另一个承受任何风险,因此让他安心养病,暂时不问其他。
  大伯父和大伯母曾私下议论起这件事,大伯母鄙夷道:“哪里是错过,分明是诚心不愿去。国朝惯例,子弟已授官职者不袭爵位,三叔这一拖就是三年,二叔身在虎狼之国,天知道三年里能发生什么事!三叔就等着喝他亲兄弟的血、赌他亲兄弟的命不成?”
  大伯父道:“三弟秉性单纯,应该是他那不省事的媳妇又出昏招。”
  大伯母冷笑道:“难不成你家的男人都是好的,都是被女人教唆坏了不成!”
  大伯父急忙道:“这玩笑开不得,三弟妹现在可怀着三弟的骨肉,我盼着她好还来不及,只是她的确太不明事理了些。”
  大伯母似有同感,“前天中秋,非要穿一件大红的抱腹,说是防风邪,其实就是唯恐别人看不见她的肚子,口口声声要为老太太添个嫡孙,呵,二弟妹装笑装的脸都僵了!我只求她这一胎是个女孩,免得家宅不宁。”
  话还没说完,三房的丫鬟杜若进门来,高声说三夫人的安胎药需要田庄里的药材,还要三张狐狸皮准备做冬天的手笼,叫大房的帮着预备。
  大伯母客客气气应下了,送走了杜若,大伯父斜眼看着妻子连连叹气,“你不是不待见三房那位吗,她的丫鬟趾高气昂的,你倒对她和气起来!”
  大伯母喝了一盅茶压压心头火,“这你就不懂了,他们谁当侯爷也轮不上你,咱们不过是仰人鼻息吃饭,大半年过去了,西北还是没消息,二叔能不能回来谁都说不准,不和三房修好,咱们两个土埋半截的倒无所谓,可卿姐儿、珩哥儿呢,难道你就不心疼他们?”
  大伯父没了言语,袖着手,盘算着暂时去城外别院避避。
  上一世,三婶娘生了一个女孩。
  冉念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这么好的运气,父亲回来之前,多一个堂妹远比多一个堂弟的威胁性小得多。
  不过她不会愚蠢到使手段让三婶娘小产,推她落水?让她跌倒?在她饮食上动手脚?且不说三岁的她没有施展的余地,就算可以,这些太过拙劣的手段她不屑用。
  “表妹,你在看什么?”徐泰则瓮声瓮气地在她耳边喊了一句,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是一片满是金红色锦鲤的池塘,自己则坐在池塘畔的大石上。
  中秋后,侯府难得清闲,母亲带着她回到外祖母家。
  徐泰则不是一个人来的,不出三丈远,远远看见两道背书箱的人影,一大一小,大的是他的兄长徐希则,小的则是三舅舅的儿子安则。
  “你跑到那里做什么,上书要迟到了,莫先生该训斥咱们了!”徐希则煞有介事地训斥弟弟,等走进了,才看到表妹正坐在池塘边。
  和风风火火的徐泰则不同,徐希则极富书卷气,身穿一件翠竹色素绫直裰,腰间绑着鸦青蝠纹丝绦,一头发丝梳的熨帖,一双清澈的朗目,虽还是少年,却已高挑秀雅,端的是一表人才。
  “表妹怎么不在姑姑身边?”徐希则问道。
  奶娘笑道:“我怕小姐闷,抱她出来转转。”
  冉念烟注意到了他们身上的书箱,抱起徐安则的端详了一会儿,他身上还穿着重孝,连书箱都和别的兄弟不同,别人的是靛青色,他的是白布缀成的。
  看到书箱,徐希则才想起上书的事,拍着脑袋道:“啊,险些忘了,快去扶摇亭!”
  徐安则活脱脱一个小徐希则,立刻跟了上去,徐泰则很不情愿地走在最后。
  看着他们朝扶摇亭的方向跑去,冉念烟觉得很羡慕。
  大梁女子不能如男子一般进学,就连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只能聘请塾师,或是由同族的女性长辈教授一二,所学不过是《内训》、《女诫》、《列女传》,但求识几个字,治国齐家都是男人们的事。
  所以,像谢氏这样饱读诗书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有人欣赏,也有人不屑,觉得这是牝鸡司晨,针黹女工才是女子的本分。
  上一世,冉念烟对读书也是无可无不可,直到入宫后才明白学识对一个人心性的改变,古人说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上辈子已然是亡羊补牢,这一世,她想把握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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