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因为萧珞?”声音很轻,不是反问而是肯定,虚弱一笑从枕下摸出一枚玉玦放在她手心。
扶黎瞳孔急剧收缩,原来那夜……落在了藕香榭,手指微颤,怜惜的抚摸着半朵兰花,低头不语。
“宣和五年,太子猝死,镇国将军挫骨扬灰九族皆灭,先皇驾崩,朝局重洗,权衡利弊,文齐李代桃僵拥立睿王登基。”
谈及宣和五年的旧事又何止轻飘飘的几句话那么简单,边关战事肆起,十万大军马革裹尸,太子婚期将近突然猝死,间接导致一场假借太子之名蓄意谋反的宫廷政变,关中反匪应势纷纷揭竿而起,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内忧外患之际,镇国将军司徒啸天平叛归京,因莫须有通敌叛国之罪,九族皆灭,可牵扯其中的武将文官又何止九族?
萧辞靠在软垫上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太子薨逝,珞王……”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扶黎,她把玉佩放入怀中,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珞王客死幽州,睿王远在晋州,宁王置身事外深藏不露,晋王死于宫廷政变,祁王镇守建业,裕王年纪尚幼,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遗诏传位于珞王萧珞。”
扶黎嘴唇微动,声音沙哑“不是他?”
“太后与虎谋皮商议李代桃僵,假借遗诏实则拥立睿王登基以定朝纲,睿王玩世不恭,风流放荡合了他们的意,然此李代桃僵非彼李代桃僵,太后早已派人去晋州密诏睿王,未免夜长梦多找了一个身形相仿的暗卫移花接木提前登基。”
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定社稷,太后做了最好的选择,于她而言策立新君断了他们的其他异动,稳定朝纲,对文齐等人而言昏庸无能的傀儡皇帝正中下怀,对外萧玦与萧珞模样相像,奉诏登基,日后改换身份也是长幼有序,社稷之法。
点到即止扶黎理了理其中利害关系,蹙了蹙眉,巧借当年之事欲盖弥彰,只是为了引她去皇宫,目的是什么?
“我可以应付,你以后不能以身涉险了。”
“你……怎么活下来的?”静默良久,萧辞黑眸中隐匿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哑着嗓子忽然问道。
“活下来吗?”扶黎眼中隐有泪花,抬头苦笑“太子薨逝,姐姐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自请月宫守灵,许是太子哥哥有先见之明,灭族之灾他留下保护姐姐的死士护佑她从月宫暗道逃出京师,而我……他拼死护我,客死他乡,其实我的命怎能及得上他的命,他可是谋略双全、礼贤下士的珞王。”
她嘲讽一笑眼中一片寒冰“我要听他的话好好活着。
入剑阁,腥风血雨,杀人如麻,工于心计,我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正大光明为太子哥哥、珞哥哥、司徒一族沉冤血案,无论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字字如箭刺入他的心脏,剑阁!他苍白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声音低不可闻“故人已逝,执迷不悔?”
“亡夫遗志,君明臣贤,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若是等不到正大光明的沉冤的那一日,有生之年必手刃奸佞小人,略尽绵薄之力。”她一字一顿说的掷地有声。
萧辞骤然又咳嗽了起来,接连不断的咳嗽似乎呕出心肺一般,大口大口吐出几口鲜血,浑身冰冷,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指甲嵌入血肉,扶黎用尽力气一根一根的掰开,歉疚道“都是我的错,明知故犯。”
“敌……敌意未明,小心为上。”
待他缓过起来扶黎倒了一杯温水让他漱了漱口“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鲜少有人是我的对手。”
他无力的笑笑躺回软垫上“女子本不应冲锋陷阵。”
“我不会再做丝萝依附乔木而生。”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惆怅态度无比坚决,打开房门招呼婢女送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
“之前不知你已有婚约,多有失礼之事,万望莫怪。”
“情非得已罢了。”她用瓷勺搅动着小米粥浅浅一笑对于婚约一事不欲多说“王爷虚与委蛇,百般试探,不就是为了混肴视听,虚实难辨,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戏还是要悄无声息演下去,文府密室关押之人到底是谁?”
“艾陈。”
“艾叔叔还活着?”
他微微点了点头,扶黎适时止住了话题,舀了一勺小米粥递到他唇边“此事容后再议,你两日未进饭食,多少吃一些小米粥可好?”
“好。”
虽然点头应允,似乎他并没有什么胃口,吃的极慢,不时轻咳几声,吃了小半碗便说吃不下了,扶黎净了手又绞了帕子帮他擦了擦手心,端详了手心的梅花半日蓦然笑了“梅花为信?你可真是坐收渔翁之力。”
他也笑了“君为丝萝,愿托乔木。”
“王爷如今也只能做一株丝萝。九曲玲珑,方为上策。”
今日外面的日头格外烈,扶黎起身关上了碎玉雕花窗,室内光线暗了不少,阳光透过银红色的阮烟罗似薄薄一层浅淡的烟霞。
萧辞吩咐她拿来桌案上的一枚旧荷包,湖蓝的穗头,用银灰、银绿、银白绣了祈福用的丝菟草,扯开穗头里面装着一张黄符和零零碎碎的红豆。
大大小小的红豆倒落在素锦暗云白缎之上,似一颗颗相思红泪,他目光如水随意拢了一把红豆在掌心“左右无事,猜豆连诗?你若猜对了,我便输了,赋诗填曲红豆词,新词旧赋皆可。”
本是及其无趣的游戏,吟诵红豆词反而添了几分雅趣,夏日午后,蝉声聒噪,两个聪明到极致的人幼稚如孩童猜豆玩乐。
“单数。”
芊指一颗一颗数着白缎上的红豆十二颗不多不少,萧辞挑眉看着她,她微抬下巴清了清嗓子念了一句“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鱼湿轻绡,那将红豆寄无聊?”
“浣溪沙。”指尖拨弄了几下红豆又攥了几颗。
“双数。”
一粒粒红豆从掌心滑落,稀稀落落正好七颗,她看了看红豆又反复看了一下他的掌心才吟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杨柳枝。”他声音轻柔似笑非笑,扶黎回味了一下这句诗,为何单单从他口中说出一个名字便有种缠绵相思无处诉的脉脉深情。
而后无论是单数还是双数,扶黎每每败退,她对着萧辞整整吟诵了一个时辰的离愁别绪、相思爱恨,红豆词,他慵懒的靠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说出诗词的出处,间或接上一句。
扶黎对于她逢赌必输的红豆起了极大兴趣,盘膝坐在床上一丝不苟盯着萧辞所有动作,然后俯身一颗一颗数的极为认真,单数!她又输了,萧辞忍着笑摸了摸鼻子。
“你来猜。”
她像一个置气的孩子不服气的看着他,眼中满是狐疑之色,他微微一怔好笑的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过后,扶黎不可置信低头数着白缎上的红豆,单数!他又猜对了。
萧辞颇为无辜的对视上她眼神的质问,精气神似乎好了不少,这会子她执着于为何每次都输,之前约法三章的红豆词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神色不愈,孩子气的摆弄着颗颗红豆,摆成了一只燕子的图样,然后又抚乱,摆成了一枝红梅,由着自己的性子做着琐碎无趣的事情 ,让人生出一种静水悠长的错觉。
拿起荷包上编制的湖蓝宫绦,他用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她回过神来揉了揉发顶,疑惑不满的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炎炎夏日似泠泠清泉水流过煞是清凉舒服,她好奇的伸出右手食指,萧辞拿着湖蓝宫绦一端套在她的食指上,手指灵活的上下打结。
眼见宫绦上下翻飞,她歪头凝视看不出所以然来,倒是担心宫绦打结繁杂,一会若解不开要用剪刀剪断了,有些可惜。
宫绦随着萧辞的编织越来越短,扶黎不自觉的前倾,隐隐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白梅墨香,乌发垂在白衣之上,淡如水墨,君子如画。
最后留下的一端环扣萧辞套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之上,高深莫测对着她笑笑。
扶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食指指尖点在她的指尖之上,右手拉着荷包的一端,绳结一个一个相继解开,两端环扣奇迹般的脱离了两根手指,宫绦如初,荷包轻垂,她呆愣愣看着两人相触的指尖喃喃说了四个字“你手真巧。”
萧辞不由哑然失笑,看她露出放松的笑容方才宽心由着她把红豆重新装入荷包之中。
此时只听几声叩门声响,扶黎穿好绣鞋去开门,婢女面露焦急之色“扶黎姑娘,楚姑娘冲撞了岐乐郡主,太妃入宫向太皇太后请安不在府中,奴婢特来请示王爷。”
“如何冲撞?”
“这……”婢女似有些难以启齿“似是多看了玉楼公子几眼,郡主要挖她的眼睛。”
第55章 病情
“阿辞!”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婢女还未细说缘由,转角回廊处现出一位娇俏丽人。
葱绿色衣裙绣着银粉色的缠枝芍药,挽着藕粉色披纱,腰间系着比目玫瑰佩打着玫红色同心结,鬓发如云梳成高髻,簪了一支翠玉青鸾钗,额心画了一朵梅花画鈿,柳眉斜飞,杏仁丹凤眼不怒自威,自有一派王室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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