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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佳丽心悦我 (酥脆饼干)


  萧怀瑾脑子里轰轰的,一方面九星的事情还想问,一方面又听出郦清悟的辞别之意。正想问他打算去哪里,日后还可相见否,手中忽然塞了一个略有粗糙的硬物。
  他低下头,见是个木雕的小人偶。
  谢令鸢目光投过去,莫名觉得眼熟,她看了几眼,想起来几个月前在长留郦家,那个月朗星稀的夜里,他从花园的假山后找到花铲,从树下挖出的木匣子,那匣子里盛放了一只未刻完的木偶,盛放了他童年时的寄托和挂念。他将它重新打开,似乎这些时日又把它完工了。
  虽然雕工还是那样一言难尽,但看得出是很用心的。
  他将它放在萧怀瑾的手里:“以前想送给父亲,没来得及。”现在刻完了,送给萧怀瑾也是一样的。
  他这个兄长,当年走得仓促,一场大火后销声匿迹,没来得及给萧怀瑾留下什么,也不敢留。
  萧怀瑾看着手里的木雕,记忆里那个爱琢磨奇怪玩意儿的皇兄,终于在此刻重叠。这些年他留在深宫里,曾经独木难行,却在许多年后得了这份牵挂。
  他忽然就眼前模糊了,忙低下头不肯抬起来,他总讨厌眼泪被人看见,除了白婉仪,谁也没见过他落泪。
  而对面的人,目光忽然柔软了下来。
  隔了太多年,仿佛有些生疏,郦清悟伸出手,迟疑着,慢慢地,似是跨越了什么,放到了萧怀瑾的头顶上,又过会儿,轻轻拍了拍。
  又似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入梦去见萧怀瑾,在黑暗中轻轻唤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孩子。见萧怀瑾窘迫的模样,他体贴道:“我与九星另有话要嘱咐,可否请陛下行个方便。”
  萧怀瑾如释重负,有点逃也似的离开,躲进了船舱里。陆岩在远处,不知道自家主子差点泪洒长河,只见他避嫌一样放任自己的妃子和外男相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陛下,你还真是……坦荡啊!
  萧怀瑾并没往这一层想,他知道二皇兄和德妃的交情颇深,这交情似乎是因德妃被贬出宫后,他护送她们一路来边关而达成,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或恼怒——况且自己又不喜欢德妃,只是信任和敬重。
  如今又得知了德妃是九星之首,注定是要影响天道的,更不该用男女大防来要求她了。
  等陆岩也滚了,船板上只剩了两个人。
  两岸一排排倒影而过,是早春抽芽的树;偶尔随风一拂,零散的桃花落入水中。
  有的飘到了船上,郦清悟伸出手,白皙的掌心落入了几枚,缀得点点红。
  连着两年早冬,于是今年春天见早见暖,桃花难得这时节开。
  “之后的打算,是要去北燕么?”谢令鸢猜测,少司命与睿王爷频繁生乱,北燕国师一早盯准了九星,迟早是祸患。
  郦清悟看她一眼,点头,忽然笑一下:“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倒要恭喜你,回长安后册封凤位,荣宠无限——”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谢令鸢嗤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郦清悟顿了一下,声音柔和:“所以,不想当皇后?”
  这不废话么,谢令鸢不明白他那么干脆利落的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着问半天是不是嫌时间太多。
  “我只想……”
  谢令鸢踌躇着措辞:“你知道么,其实我……是这段时日,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被我忘记过很多年。”
  那句话在记忆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陈旧得几近腐朽,直到高阙塞一战胜,她看到萧怀瑾,看到何韵致,看到武明贞白婉仪,看到郦依灵郦依君,那句话忽然蹦出了脑海。
  她有些赧然,仿佛迟疑了一下该不该说:“那句话是——‘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呃,其实以前我听到这种话,我会觉得……”
  会觉得可笑,这种话讲出来似乎就很可笑,即便现在也有点难以启齿。
  却忽然想起在宫里时,白婉仪临死前,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人之一生,死之重有四。
  一为殉道。一为天下。一为报恩。一为酬知己。
  而她直到今天,出宫经历过浮生百态,才悟出了这句话的重量。
  其实是她自己,远远不如她们。
  她一直以为自己来到这世间,身为最早觉醒的星君,是在帮她们回到正轨,是在救她们。其实,她也在被她们改变,相救。
  她做不到像何贵妃那样,为了公道而放弃对家族的庇护。
  也做不到像何太后那样,为了故人的托付一生负重前行。
  更做不到像白婉仪那样,为了报恩义而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甚至曾经觉得,那些话是很不切实际的,更不用说去理解殉道。是真的不懂,人为什么可以为了自己的道,不惜一切。
  可是现在见识了那么多,她觉得她慢慢懂了。
  如果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那么她如今的道,就是和她们一起,倾力而为——
  “九星归位,齐心一力,匡扶万世,这就是我的道。”
  兀地,谢令鸢的星盘忽然亮了起来,淡蓝色的辉茫在半空中闪烁,声望在缓慢地点亮。她想,要是星使还在,听到自己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句话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水流和岸边的歌声中。可又很清晰地、如金石之声,落入郦清悟耳中。
  他心头一动,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转身看向她。
  谢令鸢说完,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笑盈盈望向他,双眸清澈明亮。
  他从来没见她眼睛这样明亮过,映出他的身影,映出山川亘古,映出孟春时令,映出世间繁芜。
  他不知道自己心头乱跳是因为什么,只觉得被风拂面的桃花不该这样寂寞独自地飘远。岸边似乎有人放声大笑,畅抒胸臆,又有笛声从天际远远传来,如暮歌归,夹杂在两岸的男女对歌中,悠扬绵长,仿佛亘古,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杏花疏影里啊,吹笛到天明……”
  “古今多少事啊,渔唱起三更……”
  “春来遍是桃花水……”
  “世中遥望空云山……”
  他在这片乱絮漂浮的繁华歌声里,以落花编了一串桃花结。花瓣透着早春的轻红,挂在了谢令鸢的胸前,映得她容色更明媚,在十里歌声中尽态极妍。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很好看。”
  说完飘然点水,一阵清风拂过两面,再定睛一瞬,人已回到了岸上,船边徒留余空。
  谢令鸢摸了摸侧脸,不知为什么耳边一片嗡鸣,那岸边的歌声似乎都此起彼伏的乱了,一句接一句;岸上的桃花也乱了,随风乱飞,满眼的花入流水。
  她又摸了摸胸前挂的那串桃花结。
  她当然记得,兰溪之地,有一上古风俗。上巳节那天,人们在溪边沐浴祭祀后,以鲜花互相妆点旁人,熏鲜花香气,作为祈祷祝福。后来渐渐演变,年轻人踏歌而行,倘若彼此有情,可以串花后送给心上人。有人诗意将此称为——心花结。
  她微微一笑,隔着湍急水流,隔着风中飞絮,对岸上的人轻声道:“挺好看的。”
  难怪你爹娘喜欢。难怪它经年流传。
  大船在两岸男女的对歌中悠然飘远,岸上的影子逐渐隐入了远山薄冥中。
  
  连绵青山,雾散钟鸣。
  长安城的早春,是压抑在城头的肃然。
  延英殿外,钟声漫无边际回荡,气氛已至剑拔弩张。
  台阶下,跪了黑压压一片大臣,他们服冠带,无声跪在殿前,日头已经偏斜。
  “各位大人们,快请回吧,天色都晚了。”御前新提拔起来的公公李长宁,是长生殿主事公公长思的干儿子,亦是多年的心腹。他站在天阶上耐心劝说:“陛下抱恙,沉疴未愈,太后的意思是,不要给陛下添乱了。”
  殿阶下,大臣们岿然不动,目不斜视。有脾气暴的人张口呵斥道:“添乱?我等是关心陛下圣体,轮不到你个阉人插嘴!”
  李长宁陪着笑,看了人群中发话的人一眼。是光禄寺少卿苏廷栋,一个没太大实权的寺卿官。这些日子,他已经送走了很多要求面圣的大臣。
  “臣等恳请觐见陛下,陛下久日不朝,臣等万感担忧,五内俱焚!”其他大臣纷纷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怀瑾从去岁起称病不朝, 宫里祈福的朱砂挂到如今,已经有不少大臣心生疑窦。
  虽然萧怀瑾从前偶尔也旷朝,打打马球,喂喂虎豹什么的,他病倒的这些日子也有大臣入宫觐见过,听声音着实挺萎靡的;但从两个月前,也就是冬月时, 朝中开始隐隐有传言, 说萧怀瑾长久称病不朝,其实并不是生了病, 而是根本不在宫里。
  起初这流言遭嗤,毕竟后宫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曹皇后难产, 死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宠妃白昭容公然行刺被砍死,圣德妃牵连罪名被发落出宫……换谁谁都要精神恍惚,一病不起。
  但过去这么久,你皇帝不露面就罢了, 好歹把储君立了啊!万一撑不过去这茬,龙驭宾天了怎么办?
  虽然大臣们急着站队找下家, 但不好公然奏议此事, 好像盼着皇帝快死一样。于是又拖到年后,陛下连除夕宫宴都没露面,如今又有不在宫中的传言, 各种猜测便甚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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