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闹了。”萧怀瑾嘴角噙着笑意,敲了敲案几。
谢令鸢斜眼看他,他接到她的目光有点不自在,不过这里知道他在装稳重的也就只有德妃了:“先来研究一下,今夜反突围,这一仗该怎么打。”
屠眉收起了刀,活动筋骨,骨节“咔咔”作响。
郦依君站起身,不甘示弱地捏了捏骨节,“咔咔”作响。
萧怀瑾神色已经肃然,一丝插科打诨也无。舆图前的他气势严肃,神色冷厉,让人有些目不转睛。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分析西魏的想法。一旦西魏突围,为了彻底斩断晋军后路,极有可能会来袭击晋军的粮草,扰乱晋军的视线与军心,造成晋军手忙脚乱的局面。
但同时,西魏突围,也意味着高阙塞城中必定兵力空虚,对晋军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若能一举夺城,胜负自可扭转。所以,夺城才是首位。
“屠眉,你带四千轻骑,无论死伤如何,必定要夺下城门。”他目光灼灼看着屠眉,有着热切与信任:“……能做到吗?”
这重任可谓十足艰巨,屠眉反而神采奕奕,丝毫不惧:“交给我的仗,有我打不赢的吗?”
用人不疑,萧怀瑾收回目光,考虑着中线战场,想到郦依灵,这个女孩当初只身一人,闯入他的流民大军中打探情报,现在想来,是个胆大心细的。
“德……妃的二哥,还有郦依灵,我若只能给你们留一千人,你们能守住这里的粮草大营吗?”
在兵力不足的状况下,首先他们要保证夺城;其次要拖住拓跋乌,摧毁其有生力量。粮草护卫,相较来说不必冲锋陷阵,相对安全,却也很有难度。
谢令鸢想了想,笃定回答他:“能。”她必须做到,必须让萧怀瑾带着所有人心无旁骛地夺城。
萧怀瑾的目光转到郦依灵身上,后者笑了笑:“谢大将军器重。”
晋军帐中连夜议论战术,随即整顿全军。
子时三刻已过。
高阙塞城中,拓跋乌一声令下。
突围是少司命定的,他早几日观天象,测定夜色不晴。果然,子夜时分,月被乌云半遮,又隔着浓雾,可为西魏军突围做很好的掩护。
城门悄然打开,一万大军借着雾障的隐蔽,杀出城外,誓要打得晋军措手不及!
。
浓雾中的另一边,萧怀瑾早已带军埋伏在城外,九千晋军在壕堑里,等待着西魏军送上门来。地面传来了震动,他们握紧手中的兵器,不断摩挲,直至手心泛热。
郦依灵送回来的海东青在天上盘旋,看到城门处大军出完,就俯冲到屠眉面前。这是拓跋乌全军出城的信号,萧怀瑾之前吩咐过她,接到信号立即夺城!
“杀啊!——”
浓雾的四面八方,整齐的喊杀声彻天响地,与之相随的是军鼓号令。
正偷摸出城、准备突围的西魏军大惊,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拓跋乌环顾四周,只见茫茫浓雾,大怒道:“斥候!斥候干什么去了!”
明明他们是来让晋军手忙脚乱的,怎么变成他们手忙脚乱了?
斥候冤得很,这样大的雾,晋军又窝在壕堑里,他们当然看不见了。
萧怀瑾从壕堑里一跃而出,陆岩给他牵过马,他朗声道:“朔方之战,只在今夕!胜则归,败则死!”
面对侵略之人,同归于尽也好过退缩,这样即便死,至少也是体面的。
晋军已经积攒了太久士气,漫天大雾中,他们双眼发出红光,夜里在浓雾中像幽幽的火,看上去比白天眼冒红光还可怖。他们嘹亮地齐声大喊:
“胜则归!败则死!”
“哪怕死,也要和蛮胡一起死!”
如今的高阙塞外,坡堤上兵分成三路,迎来了此地最混乱的厮杀。
萧怀瑾指挥着大部分人,与拓跋乌正面相迎;西魏的后方,屠眉则趁着西魏人出城门,突兀地杀出来,双方在城门口激烈交战。
当然西魏人也不是瞎的,看出屠眉是最大的威胁,全力围剿她,甚至不惜拿性命来垫,屠眉又像上次一样,被围着近不了城门。她大喊:“那谁!”
是的,和上次又不一样,这次她虽然被围住,近不了城门,但还有个同样好冲在前的郦依君。
西魏军的后方战火四起,隐隐被晋军压制;拓跋乌见势不妙,仓促之下,吩咐手下将领带两千人,快速奔袭晋军后方,烧毁晋军大营的粮草,势必要夺回平衡!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萧怀瑾子时前带人离营, 为了保证夺城和正面战场对拓跋乌的压制, 营地里只留下了郦家的一千名部曲,以免晋军编制的士兵不听郦依灵的话。
他走之前还派了十二路斥候,所以谢令鸢和郦依灵也没有闲着,二人在空地上生着火盆,听斥候往返于两个战场, 不断喊军情:
“大将军与拓跋乌在下坡相遇, 我军合围, 拓跋乌摆雁型锐阵, 未能冲破!”
“屠副尉冲城被围, 负伤!”
后方辎重营的情况, 同样也被他们传给在前方的萧怀瑾。
子夜极寒, 为防火灾, 炭盆也生得不旺。不过谢令鸢几乎感觉不到寒意, 她全身充沛着热血。所以郦依灵似乎说了什么话,她也没听清, 直到听见“表兄”两个字才蓦然回神。
“……所以今天见到柳不辞,我又仔细打量了他很久。”郦依灵掂起根柴拨了拨火,随手将柴木扔进炭盆里,扬起脸:“你觉得呢?”
“嗯, ”谢令鸢一脸神游天外:“……你再说一遍?”
好在郦依灵不是何贵妃郑丽妃那种脾气大的人, 她坐在地上,望着黑夜之中的远方:“我觉得他们长得似乎有点像,柳不辞对他的反应也很奇怪。”
她比郦依君更要敏感细心, 总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谢令鸢心中一紧,想起郦清悟曾经斩钉截铁地说,萧怀琸已死。
如今世道这样乱,已故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一旦广为人知,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打着二皇子的幌子作乱。
谢令鸢矢口道:“天下之大,众生纷纭,长得像也不稀奇。我在朔方城的时候,见过一个神志不清的小傻子,也是肖似我一个故人。再说了,柳不辞这人啊……”
郦依灵偏过头,一脸很有兴趣的模样。
“他脑子有点……”谢令鸢想说脑回路奇特,又怕郦依灵听不懂,做了个手势,欲言又止。
郦依灵恍然大悟,心领神会:“……不正常?”
“也不……”谢令鸢感到词穷,她很捉急:“比如,他在朔方城看到我们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们都死了吗’?他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才看到我们的。”
郦依灵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谢令鸢道:“所以呢,他有什么反应,你都不必奇怪。”
“哦……”郦依灵笑完点点头,柳不辞就这样在她心里被叩了个“脑袋有病”的帽子:“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是想多了。”谢令鸢冲她露齿一笑=皿=,心道好险。
“可谁能想到,打劫粮草的流民帅,居然会是朝廷任命的大将军啊。”这样想想,柳不辞的脑袋确实挺不正常的,天上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要趟一条路。郦依灵托着腮,望着盆里四溅的火星出神:“你们一路寻他,我猜也应该是不寻常身份。表兄虽然没有说过,但他既然肯信你们,家里就会不遗余力相助。”
谢令鸢忽觉有些感动,点点头:“他说过,郦家对他很好。”
“是大伯和爷爷都偏疼他,”郦依灵笑了笑:“他自己也是个很谨慎的人,从来不会行差踏错,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寄人篱下,就会过早地懂事?”
那句“寄人篱下”有点刺痛了谢令鸢,相比起来,郦依君他们的无畏,也是一种幸运,也难怪郦清悟不愿让郦家被战祸波及了。
“那样低调,”郦依灵叹道:“所以他肯定很喜欢你。”
“啪”的一声,火舌爆开,谢令鸢觉得火光烤得脸颊有点发烫,她听见自己的回答被心跳声淹没,干笑一声:“这又怎么见得。”
“真的,”郦依灵认真道:“他很少回郦家,更遑论带女子进门。”
炭火灼人,谢令鸢离火盆坐远了点,才觉得面颊上没那么热了,心中却还是悸动,一时竟然有些想念郦清悟,算起来也有半月未见了。
她正要开口,忽然一阵马蹄声疾行而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报——”斥候骑快马奔回营地,大喊道:“三里外有大队西魏人马,往辎重营过来!”
那一瞬间,营地的气氛骤然如箭上弦,又如火星四溅地躁动起来。
大概是紧张了太久,听到西魏人终于来了,反而松了口气。
谢令鸢旋即起身,忽觉一阵鬼魅的风声,扑面袭来!
这阴戾之气莫名地熟悉,她对郦依灵喊道:“小心!”
郦依灵从地上弹跳起来,一个侧翻,连衣服上的尘土也来不及掸掉。二人站定,浓雾后,赫然显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仅仅是那影绰的身形,就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