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本王就不会管了?”
不知道为什么,书辞对这个嗓音格外的敏感,当即放下碗,转过身子。
沈怿正走到茶棚边,抬手将遮挡视线的布帘掀开,他孤身一人,旁边不见有随从。
“王爷。”书辞规规矩矩的行礼,又奇怪,“这大热天的,您怎么来了?”
“还用问?”沈怿瞥了她一眼,“自然是来看你爹的。”
言罢,双目微眯地打量,“你好像对本王的意见挺大?”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我怎么敢呢。”
“没有?那方才的话,是谁说的?”
书辞暗道不好,抿着唇神情躲闪,内心还在猜测被他听去了多少,晏寻已甚是恭敬地抱拳回答:“回王爷,是卑职说的。”
没料到他会这么仗义,书辞不禁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将他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沈怿不自觉拧起眉,深吸了口气,似乎是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冷笑道:“晏大人,你们做锦衣卫的,很闲是么,还有空在这儿吃茶谈天。”
“卑职来此地办事,偶然碰到言姑娘,所以多说了几句。适才得意忘形,对王爷出言不逊,是卑职的不是,还请王爷责罚。”
他一番话说得平平静静,不卑不亢,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反倒让沈怿无从下手,他知道若真的罚了他,书辞只怕对他的印象会更不好,简直里外不是人。
心里无奈到了极点,他暗叹,面上还得保持波澜不惊,“罢了,一点小事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眼看没事,书辞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忙给他让座,“王爷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海纳百川,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渴不渴,要不要也来碗冰水?”说完干脆就给他叫了一碗。
沈怿坐在桌前,抬眸看见他俩门神一样的站着,遂颔首示意道:“都坐下,我不喜欢仰头看人。”
书辞和晏寻对视了一眼,干脆也依言落座。
识相地把自己那碟还没动过的糕点推到他面前去,书辞顺嘴问:“王爷,您来找我爹作甚么?”
雪水已经端上来了,他抿了一口,“还能作甚么,过几日比武,来瞧瞧他准备得如何。”
她闻言颇为欣喜,“没想到,您这样把我爹放在心上。”
沈怿不紧不慢道:“他是我的人,输了也是丢我的面子,我当然想他赢。”
“王爷如此体谅下属,简直是我爹的福气。”夸完之后,她又好奇,“您难道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沈怿看向她,“难不成,帮他动手脚?”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到底卑鄙了点。这话她没敢讲出口。
晏寻想了想,说没事,“安家大公子的卷宗我看过,有点印象。他是会点拳脚功夫,但小时候伤过眼睛,偶尔看远处还得带西洋眼镜,不见得恢复得很好,骑射方面马马虎虎,可能虚张声势而已,言校尉和他比不一定会落下风。”
“真的吗?”她很是安慰,“你这么说我安心多了。”
“还有之前那个安家大姑娘……是叫安青挽吧,她天生克夫命,家里人偷偷改过八字,这件事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别看她嚣张成那样,其实安大人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言罢,便朝她微笑,“所以你不用在乎她,她比不上你的。”
这几段话听完,连沈怿都禁不住挑起眉,看向晏寻。
他知道锦衣卫的情报网遍布各地,无孔不入,想不到此人还挺会利用这点来安慰人的。
“你连这都知道?……你连这都记得?!”书辞不能不惊讶。
晏寻不以为意:“我记性好,虽然做不到一字一句过目不忘,但也能记个大概。”
她无比艳羡:“真厉害。”
两人一言一语说得挺开心。
沈怿正想开口,不经意,见他们坐在对面相谈甚欢,阳光之下,各自都有心照不宣的笑,忽的生出几分黯然来。
哪怕已相处了那么久,她对他的这个身份始终存在着畏惧,保持着距离,即便脸上含笑,眼神仍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不仅仅是家世、背景。
就像她能做到和晏寻肆无忌惮地说说笑笑,却无法将自己一视同仁。
她所喜欢的,或许也只是那个游走在夜间,可以陪着她浪迹天涯的无名,与高高在上的肃亲王无关。
那张冰冷的面具,划开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可他不能永远只是无名,而路走得再远,也终会有到头的那天。
“阿辞。”
茶摊外传来言书月的声音,紫玉在茶摊外收了伞,她走进来看见这一桌的阵势明显愣了下,随后又一一见礼。
书辞问:“爹爹怎么样?”
“已经吃过饭了,在休息。”
她给她倒了杯凉茶,喃喃自语:“看安青挽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知道安大公子的箭法比我老爹厉害多少。”
沈怿持勺子在自己那碗糖水里慢悠悠搅动,“半斤八两吧,我已经给他指点过了,练几日大概会有点成效。”
言书月原在旁静静地听,突然插话道:“安家大公子么?我刚刚在校场也有瞧见他。看上去是挺精神的,不过就是穿得有点少,还老在风口里站着,这么出一身汗又吹风,很容易得病的。”
她正伸手去端茶,一桌子的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书辞和紫玉的表情复杂难言,沈怿颦起眉,晏寻不明所以。
“姐。”她试探性地问,“这样真的会得病吗?”
“会啊,还挺严重的。”言书月点点头,“你忘了之前住在对门的小金了么?他就是大夏天里患了热伤风,还把一家子全给过上了。”
书辞:“……”
发现四周有些安静,她开始不解地环顾左右:“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沈怿似笑非笑地喝了口糖水润嗓子,“你说的很对。”
事情的发展有着不可思议的巧合。
安家大公子是在比试的倒数第三天病倒的,病痛来势汹汹,发热头疼,周身无力,四肢疲软,连着吃了几日的药也不见好。
最后只能拖着病体强撑着去应战。
故而这场比赛言则赢得毫无悬念,但考虑到他是带病上场,自己有些胜之不武,遂向隆安皇帝请求撤去降职和守城门的惩罚,只在家安心养病便可。
见他能有如此胸怀,沈皓自然大为赞赏,特许他秋狝随驾前往,至于比武之事,为公平起见,可等安家大公子病好以后再做打算。
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得知此事时,沈怿正在都督府写折子,忍不住停下笔自言自语:“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人。”
他摇了摇头,才沾墨接着写。
*
提到秋狝,七八月份是狩猎的好最好时节,难得今年稳定了南北的灾情,隆安皇帝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和朝臣们,将出行的日子提前了半月。
言则从前虽在骑射营,但从未随圣驾去过避暑山庄,这次算是误打误撞,托了安大公子的福,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书辞居然也在随行的人之中。
“我这阵子的运气总是忽上忽下的。”她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那只小野猫,“先是被肃亲王请去管绣庄,后是庄亲王请去看昙花,现在皇上还许我跟着我爹去避暑山庄。你说巧不巧?”
“嗯,巧。”她自然不知道这次避暑山庄完全是他的主意,沈怿从谏如流般地点头,“下次可能玉皇大帝还要让你去参加蟠桃会。”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书辞往他身边凑了凑,“上回我才跟你打趣,眼下居然真的就来了机会,我看我这张嘴算是开了光,和我姐有得一拼。”
“你姐姐……”他像是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实在太可怕了。”
见他露出这副神情,书辞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怀里的猫大梦初醒,不知所以惊恐万分地看着四周。
笑够了之后,才发现沈怿唇边含着弧度,正在静静望着她。
书辞不自在地拿手去捂他的眼睛,“看着我作甚么……”掌心是面具的触感,不过却不觉得冷。
沈怿轻轻把她的手拿下来,并未松开,只漫不经心地合拢在掌中。
“我应该也去不了多久。”不知为什么,看见他这个样子,书辞莫名有些不舍,“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买的?”
“你帮我买东西?”仿佛发现了什么稀奇事,沈怿挑眉问,“那我用给钱么?”
“你想什么呢。”书辞正色道,“当然要了。”
就知道是这样,他感到好笑,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街上那些破铜烂铁的,我不稀罕,你要有点诚意,不妨亲手做点什么。”
“你还真会给我找事儿干。”书辞摸了摸眉间,睇了他一眼,“知道了,我得空给你做个钱袋吧。”
第四十章
避暑山庄在西北, 靠阴山而建, 若不下雨,七八天的样子就能到。
书辞是第一回 出远门, 坐在马车上探头往外望, 沿途的风景从茂密平整的树林到连绵起伏的山丘再到嶙峋多变的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