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边听边干活儿,听到此处,似笑非笑地颔了颔首:“瞧公子的年龄,当年应该也就八九岁吧。”
沈怿也不否认:“不错,的确才八岁。”
“你对这个倒是记得清楚。”
他淡笑:“此乃天下大事,晚辈自然有印象。”
“十五年了……”书辞在旁喃喃自语,“这么说,您老人家是给他守墓的?”
老者摇摇头:“他没让我替他守,我也不屑做他的守墓人,只是早些年有过一点交情。”他手上停了停,冲着虚里叹了口气,“难得人死后葬在此处,离我家甚近,所以得空就来看看。”
说完言语间带了点同情,“他们做太监的也是可怜,活着的时候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死了又是孤家寡人,连个来祭拜的都没有。”
这么一想,是挺悲惨的。
有钱有权的太监能买媳妇,置公馆,可终究不是正常男人,讨到的老婆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说出去面上无光,埋进土里就更不会来扫墓了。
梁秋危是个厉害的太监,也无怪乎他有些值钱的陪葬。书辞不免好奇:“那丢了什么物件?”
老者说不清楚,“盒子里装着的,估摸是个玉吧。他的东西,我从没碰过。”
东拉西扯,好不容易碰到个活人,聊的尽是些废话。
沈怿颦起眉,垂眸对她使眼色,似有不满,两人干瞪了一会儿,书辞才开口道。
“老伯,您知道南山镇怎么走么?”
“南山镇?”老人家拎着铲子,狐疑地看她,“南山镇离这儿远着呢,你们去南山镇,怎么跑深山里头来了。”
沈怿淡淡地挑起眉毛。
书辞讪讪一笑。
迷路这种事,说出来也不算很丢人,老者补好了盗洞,站起来给他们指。
跨几条小溪,拐几个坡,过一座山,就能看见了。
西天取经啊!这么远?
看到沈怿明显不太友善的目光,也考虑到两人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她只得问:“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投宿歇脚的?”
“找不着方向了是吧?”老人家提起篮子,一副过来人地样子打量他们俩,“年轻人啊,就是毛毛躁躁的……走吧,来都来了,去我家吃个中饭。”
他绕过他们,边走边道,“你们呐走反了,这方圆十里都没有镇子,只前面有个碗口村,小的很,客栈酒楼什么的,就别指望了。”
“没关系的。”书辞倒很有精神,悄悄去拉沈怿,“一起去。”
知道她并非是真的要去什么南山镇,更多的是想出来散散心而已。
忙了几天虽心有无奈,他倒也随她折腾。
山村离此处果然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低矮的茅屋沿着山谷蔓延,坡上有挑着柴的樵夫,田里有埋头耕种的农户,整个村庄弥漫着一种淳朴而宁静的气息。
老人家姓刘,一个人住,家里很是冷清,一顿带着大山风情的素菜吃完,刘大爷收拾出一间空房,让给沈怿。
书辞忙道:“我的房间我自己整理就好。”
“你的住处不在这儿。”刘大爷把被子铺好,转头看她,言语间竟有几分责备,“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个大男人单独相处,成何体统。”
她侧过身,偷偷吐了吐舌头。
沈怿正靠在一边儿,双手抱胸,唇边含着淡笑。
刘大爷调头过来,紧接着就冲他道:“还笑呢,你也一样!”
“老人家给你铺床,你就干看着啊?也不懂得搭把手,歪在那边跟个没骨头的似的。”
沈怿:“……”活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样教训他,沈怿不得不惊讶,竟不自觉就站直了。
书辞看得明白,忍不住偷笑。
然而刘大爷的嘴还没停下来,碎碎叨叨:“瞧你还比人家姑娘大好几岁的,多大个人了,半点不知分寸。你们俩若是小两口也就罢了,若要不是,你安的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呢?”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冷哼且鄙夷地看着沈怿。
后者不以为意地一笑:“哦?我安的什么心思?”
刘大爷皱了皱:“你肯定想白占人家便宜,还不打算负责。”
书辞立时挑起眉,并很怀疑地朝后退了一步。
沈怿瞧着她这个举动很是不悦:“你还真信?!”
他颦起眉:“我要想碰你,能留你到今天?”
刘大爷啧了声,“小孩子家家,出言不逊。”作势扬手就要打。
沈怿虽一直忍让,眼下也不会由着他出手,抬臂一挥挡在耳畔,却不料这老者的身形竟很矫健,手腕翻转游刃有余地朝他推去。
两人下盘纹丝不动,只拼掌法,眨眼间就过了数招,然而这招式的幅度又都不大,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有礼的在打太极。
碍于书辞在旁,不欲与他缠斗,刘大爷率先撤了力,只用手心摁住沈怿的胳膊,淡笑道:“年轻人,言语轻薄了也不好,这要是在我们村,可是得对姑娘负责的。”
第二十七章
沈怿闻言一脸的不屑:“负责就负责, 我又不是娶不起。”
书辞底下悄悄拿脚踢了踢他:“你瞎说八道什么啊。”
“怎么?”对她这个反应略有不满, 沈怿转过眼,“觉得跟着我委屈你了?”
书辞想都没想就点头:“当然委屈我了!”
没料到她竟这样厚颜无耻的承认了, 沈怿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
刘大爷看好戏的样子在那儿呐呐呐了半天:“瞧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
见他俩一个鼻孔出气,沈怿睇了书辞一眼,冷哼一声走了。
老头子哈哈一笑, 朝书辞道:“别理他, 走走走,我带你去你的住处。”
跟着他走下土埂, 老槐树边儿就是一间小院。
“这屋里住的是个寡妇,姓韦,家里面除了她和孩子没别人了。你是个女娃娃,我想着跟她挤一挤比较好, 免得遭人说闲话,是不?”
难为他这么细心,书辞不由感激地笑道:“还是您老人家想的周到。”
韦寡妇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然而常年的劳作使得皮肤有些粗糙黝黑,不过她那个小女儿却很可爱, 才四五岁的模样, 眼睛亮得出奇。
小孩子玩心大,加上平时少有人拜访, 牵着书辞去看她捡的小黄狗。
毕竟是城里来的姑娘,韦寡妇不敢怠慢, 足足将屋子打扫了两三遍。
“姐姐,你不用忙的。”
书辞抱着小韦走过来,“我一会儿自己收拾就好了。”
韦寡妇显得讪讪的:“我们这地方,想来你住不惯,怕是怠慢了。”
“不要紧,我不挑,到哪儿都能睡着。”
另一边儿,刘大爷回了家,洗了两根粗长的白萝卜,在灶台前呼哧呼哧的切着,鼻中还哼哼着曲儿。
沈怿靠在门上神色平淡地打量着他。
背后一双眼睛,盯久了刘大爷也感到不适,拎着菜刀侧过身,“怎么?你也想来试试?”
他并未回答,只似笑非笑地说道:“前辈功夫不错。”
“你也不差。”难得被人夸奖,刘大爷倒是应承得快,“彼此彼此。”
沈怿淡笑,冲他下半身努努嘴:“前辈这腿,是旧伤吧?”
“干嘛,想乘人之危呀。”刘大爷咧着嘴瞪他。
“不敢。”他这话,恭维得格外敷衍。
刘大爷轻哼一声,继续切菜,“你还别小看这伤,讲出来怕吓到你……这可是诏狱里走了一圈的结果。”
“哦?”沈怿这一个字,吐得百转千回。
“知道厉害了吧,当今天下进了诏狱还能活着出来的,没几个啦,小子。”
小小的山村竟也卧虎藏龙,果然不能小觑。
沈怿背着手走进书辞的这个小院,抬眼就见到她坐在那儿玩纺车,咯吱咯吱的搅得很带劲。
“你怎么来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个位置,手上却还没停,“咱们这儿都是女人家,刘大伯不看着你啦?”
他避开不答:“一口一个大伯,你倒是攀上亲戚了。”
书辞挑眉道:“四海之内皆兄弟。”
沈怿懒懒地笑了一声,垂眸看她将棉花搓成的捻子接到纺车上纺成线,那动作可以说是生疏得不能再生疏了。
“你以前没玩过这个?”
“没。”她边转轮子边道,“我会做针线活儿又不代表我会纺线。”
说话间,寡妇的女儿小韦哒哒哒跑到书辞身边,瞧见沈怿吓了一下,从开心地牵她衣摆变成了胆战心惊地牵她衣摆。
原因是她手上只有两颗糖豆,哪知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还长得不是很友善,犹豫了很久,小韦仍是把糖豆喂了一颗给书辞,另一颗自己吃了。
“娘让我,给你的。”
“谢谢。”她凑上去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亲,后者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书辞不禁叹道:“真可爱。”
这种地方生长的孩子都比较粗糙,自然比不得宫中的公主郡主,反正沈怿是没看出来哪里可爱。
“你喜欢小孩子?”
“还好吧,主要是小韦比较爱粘人。”她想了想,补充说,“长得像我弟弟。”
沈怿侧目看她,颦了颦眉。觉得一个小姑娘长得像她弟弟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