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宝不说话,蹲在墙根底下唉声叹气。
刘彦庆估摸着,碧云居里头,也不用他伺候,拱了拱荣宝,跟他一道在墙根底下蹲着。
“你替皇贵妃委屈的着吗?咱们是什么人?就是委屈,那也要凌婕妤来,人凌小主一哭一闹的,那是风情,你哭的脸红脖子粗的,谁爱瞧你?还嫌恶心人呢。”
碧云居里,凌曦并没有歇息,就那么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椅上,对月饮酒。
说是月亮,却只有一个小月牙,弯弯的几乎瞧不见。
“嫔妾给皇上请安。”凌曦披着一件烟青色披帛,姿态恬静安然,仿佛没有听见门外的吵闹。
“坐。”
程子谦在凌曦的对面坐了,空荡荡的石桌上,只有一个净瓶酒壶,一个白瓷小酒盅,显然,凌曦并没有想要招待谁的意思。
她那么冰雪聪明,不可能想不到,今夜,他会来找她。
可是她只备了一个酒盅,还纵容着荣宝胡闹。
程子谦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含了黄莲一样,带着苦涩,他拿起净瓶,灌了一口,笑道:“好酒。”
凌曦笑笑,拿过净瓶,为自己又斟了一杯。
程子谦把玩着净瓶,问道:“替她委屈?”
“不委屈。”
“替她伤心?”
“不伤心。”
梧桐树下,两人一言一语,旋即,陷入沉默。
夜风凉的很,伴着酒意,让想要沉沦的人,愈发清醒。
“是西齐王下的旨意吗?”
凌曦终于张口,即便她一点儿都不想要听到答案。
程子谦抿了一口酒,口中伴着酒香醇厚:“她不想听这个。”
凌曦淡然一笑,问道:“她不想听,这事就没发生吗?”
她想不想听,这都是事实。
程子谦看了凌曦一眼,道:“西齐王与熙宁从始至终都知道,她是被皇后害死的。”
凌曦沉默,端着酒盅,仰起头来,一饮而尽,似是酒香的干辣,能缓解心里的疼。
程子谦拿起净瓶,往地下倒了些许,声音温柔:“放下吧,她们不值得你伤心委屈。”
“不伤心,心早就不见了,何来伤心?”凌曦温婉一笑,拿着手中的白瓷酒盅转了转,眉目低垂:“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做。”
既然安蓉要来,她如何能不接招?
“碧云居偏僻,你若是愿意,朕可以让你住到承乾宫去。”
程子谦看向凌曦,将她眼底的意图尽数看在眼里。
她想要为熙和去争,去夺。
那么,他成全她。
东六宫中,承乾宫的位置最佳,再加上他先前对熙和的宠爱,人人都不敢小瞧她。
凌曦微微扬了扬眉,耳边的白琉璃坠子,轻微晃动,泛着莹润光芒。
“嫔妾是皇贵妃的陪嫁,还是住在永和宫好一些。”
她接的安然,一点慌乱也没有。
没有要入住承乾宫的惊讶,没有想住永和宫的扭捏。
程子谦又道:“朕不会许安蓉四妃之位,但她身份尊贵,所以,会是正二品妃位,封号不另取,只用她的名讳。”
蓉妃。
贵妃为正一品,贤良淑德四妃为从一品,而正二品虽然同样为妃,但比之四妃之位,又差了许多。
蓉妃在良妃之下。
“你若是愿意,朕可以封你为曦妃。”程子谦并不下令,只是用清风拂面一样的话语,与凌曦商量。
你想要,朕便给。
你不要,朕不恼。
“熙。”
凌曦轻声呢喃。
同为正二品妃位,以名讳为封号的蓉妃,自然不及另赐“熙”字为封号的熙妃。
更别说,这“熙”字,是个特别的字了,哪怕是用凌曦的“曦”字,也可以让宫中的人,掂量一二。
“和妃。”凌曦轻声道。
不用“熙”,不用“曦”,用“和”。
从今以后,她就是凌曦和熙和,她是两人的结合体,和妃。
熙和,不用“熙”,用“和”。
“好,和妃,永和宫,朕会让内务府将永和宫全部清洗粉刷,一个月后,蓉妃入宫之日,便是你迁宫之时。”
程子谦高声说道。
蹲在外墙根底下的刘彦庆与荣宝停止唠嗑,急忙站起身来,入内服侍。
这是怎么的,怎么几句话,就成了和妃,要去住永和宫了?
虽说永和宫不及承乾宫,可那也是人人争抢的宫殿啊。
“皇上。”刘彦庆为难的看向程子谦:“凌小主这一年扶摇直上的,一直是蹦着晋位的,从前都有由头,太后晋封的,皇后晋封的,可若是您要晋封……”
刘彦庆顿了顿,偷偷的瞄了一眼凌曦,他可不是成心要阻拦,只是这事情不能这么办,凌小主这样太容易招人恨了。
刘彦庆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就是想要晋封凌小主为和主子,那也可以先让凌小主侍寝,您多在碧云居住上些时日,凌小主晋位,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谁也不能乱嚼舌根。”
程子谦闻言,看向凌曦。
梧桐树下的凌曦,风姿绰约,肌肤莹润似雪,有着熙和没有的温柔婉约。
自从熙和走后,他再没有接触过女人,有的只是同床共枕,并无肌肤之亲。
碧云居躲在暗处的温菱,寒香等人都细细听着这边的动静,刘彦庆说的对,只有侍寝,才能名正言顺。
温菱更是吩咐晴翠,寒香去准备沐浴的双人大桶。
程子谦拉着凌曦的手,道:“你随朕来。”
第88章 同眠
碧云居的净室里,水汽氤氲,凌曦端坐在梨花椅上,亲眼瞧着,程子谦从靴筒里拿了匕首,在指尖一划,鲜艳的红,落在素白的元帕上。
两人谁也没说话。
凌曦没有问,程子谦为何要这么做。
程子谦也没说,为何知道凌曦想要这么做。
程子谦背对凌曦,褪去衣衫,自己进了浴桶,好歹洗了洗,便套了寝衣出来,温声与凌曦道:“你慢慢洗,朕累了,要早些安置。”
程子谦洗过的浴桶里,存留着淡淡的龙涎香,凌曦轻轻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露出如芙蓉一般的笑容。
若是同床共枕,也不是不成的,只是想到这是凌曦的身子,她便露怯了。
到底,私心里,还是不希望他与旁人亲密。
他做得很好,连凌曦这样的绝色,也可以拒绝。
真好。
凌曦褪去衣裙,让自己浸在浴桶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愉悦的很。
他没有借机碰凌曦。
真好。
真的很好。
凌曦突然眼角含了泪。
她深吸一口气,将头也浸入热水中。
若是还能回去,该多好。
若是她没有死,该多好。
凌曦无声的哭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套了一件水粉色素面寝衣,钻入了帷帐中。
程子谦已然睡了,均匀的呼吸声,随着程子谦的胸口一起一伏。
凌曦踢了青金盘云绣鞋,钻进浅紫丁香的团花锦被中,再钻入程子谦的怀里,闻着那带着水意的龙涎香,进入梦乡。
曾几何时,她一直是这样枕着程子谦的胳膊入睡。
如今。
回去了。
程子谦轻轻的睁开眼,看向倚在他身边的女子,乌鸦鸦的长发落在宝蓝色双喜纹软枕上,像一匹上好的缎子,引人抚触。
凌曦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去。
程子谦安抚的拍了拍凌曦的背脊,温柔一笑。
她还真是胆子大。
——
景仁宫中,良妃才起身,洋紫色掐牙素锦寝衣,凉凉的贴在皮肤上,趿拉着金丝桃花软绣鞋,由着如意用温热的帕子为她净面。
吉祥一手捧了白瓷美人桃花膏,一手拿了玉石滚面,声音轻轻柔柔的。
“娘娘,皇上已经连宿碧云居五日了,宫中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吉祥半跪在紫檀木脚踏上,微微抬头,偷瞄良妃的神色。
良妃狭长的眼眸微挑,眸光越过吉祥,落在暖阁正中央的白鹤展翅三层鎏金香炉上,桃粉果香的清甜,慢慢充斥鼻尖,压下心底的焦躁。
良妃和声细语道:“如何没有先例?熙和皇贵妃当年,可是让皇上连宿一个月的。”
如意捧了漱口的清茶,恭敬的跪地道:“凌婕妤哪里配与皇贵妃相提并论?皇上不过是爱个新鲜罢了,用不得几日,就厌倦了。”
良妃唇边漾起一抹笑意,扭身从妆台上取了一支金累丝桃花簪,温柔的翘起小指,将簪子没入如意的发髻中,显然很满意如意所言。
吉祥偷偷的瞧了一眼,自知说错了话,因而垂头柔声道:“凌婕妤便是再得宠,皇上也没让她住进东六宫,可见皇上不过是将她,当个玩物宠着罢了。”